天義堂的弟子房間都是兩人合住一間，屋子裏兩張床，靠窗的那張床已經被占，他就直接在另一張上安置自己的東西。
    他帶的東西不多，枕頭和被褥放下之後，他就隻有文房四寶和隨身兩套衣服，以及脖子上一個黃色的古鈴。
    一對罰罪鈴相距在一丈之內時，隻要搖動其中一個鈴，另一個鈴也會跟著響；如果超過一丈，兩個就都成了啞鈴。他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用，但是直覺告訴他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所以他隻把廣真留下的那個帶在身上，原本自己的那個放進了書裏沒有帶出來。
    他東西收拾好沒多久，別的弟子就下了早課，午膳之後都是自己活動的時間。甄言也見到了與他同住一間的師兄蘭開。甄言天生疏離不愛搭話，蘭開也不是個放得開的人，所以兩人打過招呼之後都一言不發各自做各自的事。
    倒是其他弟子聽說有個新師弟過來，好幾個來串門的。
    不過看到他簡潔到令人發指的行李和頗為寒酸的穿著之後，大致就知道這位傳說中的遺孤過得是什麼日子了，於是又紛紛感歎著離開。所有人都覺得甄言就是憑借著甄家五代豪俠的祖蔭才被掌門收容，包括甄言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反倒沒有人在乎甄言本身的真才實學，畢竟在他人眼中，甄言要是有才華就是理所當然，沒才華就是勢所必然。
    好在大家隻是一時新奇，沒多久這股新鮮勁就過去了，甄言成了一個普通的不太懂門派劍術的師弟。
    “原來他也不會啊。”
    “我還以為他很厲害呢。”
    “連基礎的”回落三絕”這一招都不知道。基礎真的不行啊。”
    “甄家沒落在上一代了。”
    “可惜了甄家五代豪俠的傳承。”
    甄言聽得到周圍的人在議論什麼。
    一個人隻要能為自己的無能找到借口就能活得心安理得。可甄言書看得太多了，耳濡目染的不是高尚到名滿天下的濟世良才，就是些家喻戶曉的劣跡小人，就算不流芳百世也能遺臭萬年，，一個個都能耐得不行，讓甄言找不到自甘墮落的借口，可見為什麼人書看多了反而活得不自在。
    掌門一句低喝喚回了他的神智。
    “你在想什麼。”
    甄言沒有打算回答。好在掌門也沒打算聽他的回答，隻是警告他仔細周長老講枯燥的門派法規。
    周長老真的是個妙人，門派總法規二十五條，細分為二百七十三條，她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的背下來，然後還要拉著別人跟她一起背。不僅如此，她還把門派從有執法記錄起，什麼人什麼時間做了什麼事觸犯了什麼法規受了什麼處罰也一並背下來，在講解這些法規的時候順便舉例給弟子聽，她稱這樣便於記憶。
    天義堂內部設置了一個“教誨堂”，俗稱小黑屋，整個房子都用鐵澆築而成，專門用於關押處罰的門派弟子。關進去之前，還有受文思過、受武思過的流程。說得好聽，其實受文思過就是對著耳朵念叨一通，受武思過就是打一頓。幾位高層唯獨周長老還沒有進去過。
    對於掌門和其他三位長老來說，這些案例活活就是前輩和他們自己的黑曆史，基本是能躲則躲。
    但是周長老完全沒有這樣的意識，她覺得自己有義務為高層鞏固一下的門派法規的知識，於是規定每一位高層每隔兩個月必須聽一次她的授課，以做到溫故而知新。而被她荼毒的高層本著獨受罪不如眾受罪的原則，對於聽課的弟子更是嚴加看管，弟子則是為了私底下攢一些師父長輩們的黑料，法規可以不背，受罰的案例必須牢記，於是師徒之間彼此互相折磨得不亦樂乎。
    掌門的警告成功引來了周長老的關注：“甄言，你說說若是有我門派弟子私交盜匪奸吏，狼狽為奸，應當受何處罰？”
    “如若弟子為虎作倀：知過能改者應令其為受害人謝罪補償，獲取受害人原諒；不知悔改者則應關押入門派教誨堂，受武思過，再不知悔改則應廢去武功、終身監禁；而如果門派弟子與盜匪奸吏隻是朋友間的私交，並沒有危害他人的作為，則不應受罰。”
    “一派胡言！”周長老要是能長胡子估計此刻已經被氣吹飛起來了，“方童，你說。”
    “凡有弟子勾結邪惡，輕者受武思過，關押三月，重者廢除武功，逐出師門。若是弟子謀害忠良乃至通敵竊國，則應清理門戶。”
    周長老聽了氣勉強順過來，對著甄言說：“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你進門派時間短，比起師兄師姐基礎差些，所以更應當潛心修習，不可驕矜度日。”
    “是。”
    “坐下繼續聽。”周長老教訓完小的不忘記教訓老的，狠狠瞪了做師父的掌門一眼。
    甄言在周圍的嘀咕聲中冷著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下了這一堂課，掌門就把他叫去書房。
    “甄言，你再說一遍周長老問你的那一個問題的回答。”
    甄言把自己的回答一字不改地說了。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
    “是。”
    “為什麼你所想的處罰要比門派規定的輕上許多？”
    “弟子覺得這處罰不是輕，而是應就事論事。若是有門派弟子行差踏錯，應該糾正錯誤，首要就是補償受害的一方，然後是規範自己的行為。山匪強盜、貪官汙吏，行為固然可恥，然而交朋友之時也未必知道對方是個什麼身份，如果隻是興趣相投，雙方在作為上並無瓜葛，沒必要牽連無辜。”
    張洪山笑了笑。似是笑他天真。
    “我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似的，有過許多想法。”掌門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慰，可是也拍散了他的一腔熱血，“後來，就看山不是山了。”
    “師父？”
    “曆練還是少了些，回去先好好學著吧。你是普通人，你自己要學會接受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