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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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怪帶著兩人到了自己家裏,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一個主臥,四個偏臥,一間主廳,兩個廚房,兩個茅廁。屋裏並不華麗,既沒有古董字畫和玉器雕飾,也不是陰沉寒酸,泥土鋪牆。從牆壁到地板全是木頭,牆麵白漆,柱子用黑漆,反差很是強烈,給人一種黑白分明的淩厲來。偏偏每個臥室裏至少兩個鏤空敞放的書架,向陽的窗台上放著一盆常青盆栽,像是刻意為每一位客人用來打發時間做消遣用的,這些體貼的安置柔軟了整個屋子的格調。主廳裏有一架高得從地板捅上屋頂的四四方方的大儲物櫃,一個個格子外用黃紙黑字寫著中藥的名字,大約是被廣怪用來做藥櫃了,整個屋子都向外散發著淺淺的藥香。
這樣的屋子一個人住肯定是大了。
“我睡主臥,偏臥你們隨意挑兩間,都差不多。廚房一間做飯,另一間專門用來熬藥的。左邊是男廁,右邊是女廁,雖然家裏現在沒女人,但是萬一呢,是吧?”
瞅著廣怪一臉不正經的模樣,廣真一臉鄙夷道:“你也就嘴上有色膽。”
“嘿,你下回變成千刀白斬雞的時候別找我治!”廣怪逞口舌之快完了,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甄言一直在旁邊,奈何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也不知道孩子對於當年的事知道多少,這句話聽沒聽的明白,幹脆甩甩手繼續搗鼓自己的藥材去了,隨便這倆活祖宗怎麼折騰。
甄言和廣真在一起生活慣了,所以甄言跟著廣真一起進入他的臥室時,廣真也沒說讓甄言自己去另一間。
廣真進的是主臥東邊的一間偏臥,他進了屋之後拿下帽子,隨手翻起一本書坐在窗台看。他很熟悉這裏,熟悉到沒有一絲不自然。
寬袍廣袖,厚重而又有些筆挺的衣服搭在他挺直的腰背上,和這一屋的黑白樸素融在一起,就像是他一直在此,曆經盛衰榮辱、返璞歸真。夕陽的冷光照在他本是蒼白的臉色上,像是給白玉鍍了一層淺淺的光。一旦側過臉來,他的睫毛就顯得長了,高出鼻梁然後又翹起尾稍上那麼一點,隨著眨眼的動作一跳一跳的,有了點俗世多情公子的味道,偏偏睫毛的主人是個和尚,清冷閑適淡然處之的樣子又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這樣一幅畫,給了甄言一個剛形成分辨世人“美醜”意識的少年心裏留下了頗為震撼的一擊。
他站在廣真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就像是小時候再次站在了父親書房門口:明知道這樣不對,也想試探底線。
廣真回頭疑惑看向他:“站在那裏做什麼,臉怎麼那麼紅?”他放下書,指節分明的手輕輕貼上了他的額頭,“不會是發燒了吧?”他又用手背試了試自己的額頭,來回試了兩遍,什麼都沒試出來。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廣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上的脈搏,除了快了些,心脈跳動強勁有力又規律。而甄言隻看到他修長的手指輕輕貼在自己的皮膚上,指尖上的皮膚有些粗糙,觸感溫溫的。他的指甲總是修得很幹淨,兩人初見的時候這雙手隻有指腹有老繭,手麵一塵不染,像是執筆的手。而近一年編製竹藝幹粗活,這雙手老繭平鋪了整個手掌,手麵也總是有細長的劃傷,竹上的倒刺時常戳進肉裏,指甲邊很多倒刺被他修剪掉了,隻剩修長齊整的指部骨節還隱隱想展示一下風華,卻被開始泛黃的皮膚蓋住了。而這些,這個和尚從來一聲不吭。
甄言默默扯回了自己的胳膊:“沒有。”
“鬧什麼脾氣,遇到什麼事了?來,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他微微低著頭,一雙任何世事都沉澱不進去的瞳孔裏,映著一個稚嫩少年,一個一身完好、麵色紅潤的少年。
少年第一次覺得仰視的視角如此無奈、如此讓人焦急而又愧疚。“晚上吃什麼,我去做。”
“喲,剛學會做飯就這麼積極展示?”他輕輕逗著甄言緊咬的下巴,“算了,以後我老了,有的是你做飯服侍我的日子。”他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輕丟下一句:小傻子。
不多久聽得門外一聲喊:“陸離,你家都有些什麼吃的?”
“素齋!要吃自己做,忙著呢!”廣怪在另一間廚房不知弄著什麼藥草,把自己搞得滿頭大汗,“等會兒,你手又碰水了?特麼的要是弄出病根來老子不伺候你!起開,我來!”
甄言走到廚房看見廣怪劈手奪過廣真正在洗的菜,然後一麵踢一邊趕地把他攆了出來:“滾滾滾,別礙手礙腳。你要是閑的沒事幹替我看一下旁邊的藥爐,要是熬好了把藥汁倒出來。”
廣真一臉笑地被推出來,見著甄言了,就攬著他肩膀往另一邊廚房過去:“看來今天的晚飯我們都不用動手了。”
甄言拿下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替他把殘留的水擦淨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手不能碰水?”
“也不是手不能碰水,”是全身都不能碰水,“反正沒多大事,而且生活上哪有離得開水的時候,與其小心翼翼還不可避免地多此一舉,倒不如順其自然的好,是不是?”廣真拍拍少年的肩膀,沒幾步就帶著甄言到了地方,這間廚房其實就是間小藥廬,濃鬱的藥味撲鼻而來。喝過中藥的人都知道,很多藥聞著香,但是喝起來的滋味與喝濃縮墨水差不多,墨水估計還好喝些。廣真對於這味道表現了很明顯的厭惡,似乎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這家夥肯定故意的,讓我守這藥。”廣真嘀咕了一句,然後做了一件常人都會做的事:隔著一塊厚抹布把藥罐的蓋子掀開看了看。
一打開就是燙臉的滾滾白煙,好一會兒才看清藥罐裏的東西,冒著烏黑的藥汁裏,幾隻拇指粗的大白蟲翻著肚飄著,不一會兒又從底部飄上來一隻癩蛤蟆的皮,然後一堆泛著黑黃不知是切碎了的植物根莖還是小蟲子······廣真“啪”一聲把蓋子闔上:“沒事,反正不是我們喝。”然後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剛剛配這一鍋藥材的人的手現在在忙活晚飯······
“除卻生死無大事,我之前也吃過他做的飯,在他手下也幸存下來了。”
如果這句話不用“幸存”兩個字,也許更有說服力。
晚上甄言和廣真一個屋子睡,也許是錯覺,也許是這周圍藥香太濃滲透了進來,甄言總覺得這間屋子有散不開的藥味,比晚間在藥廬上聞到的那一種味道要更刺鼻些,隻是味道不是很明顯。往常在那個山上的小屋裏,甄言睡之前廣真多數情況都是醒著的,甚至甄言一覺醒來廣真依舊未合眼,而在這裏廣真竟先入睡了。
甄言便知道,這個地方才是廣真覺得安全的地方。
甄言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隨後輕輕握住他的手掌。疤痕和老繭一起將手掌弄得粗糙不平,好似做了許多低賤的髒活,這與他線條流利眉眼清秀的臉格格不入。他本該是一身文雅,翩翩君子,執筆書畫,就算是耍些刀劍也該是為了搏個“文武雙全”的名頭,不是什麼五大三粗的俗人。為何成了現今這般模樣?
甄言不自覺伸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黑暗中,濃密的睫毛似是顫了顫,嚇得他手迅速一縮。不料這一縮動靜大了些,他終於睜開了眼睛:“小言,還沒睡?”
“嗯。”
他習慣地伸出手,攏過少年的肩頭拍了拍:“睡吧,我在這兒。”
在廣真安穩有力的心跳聲裏,甄言的心跳不由又加快了,愣是一動不動,將自己的呼吸壓得又輕又綿長,怕吵到他難得的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