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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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真說的“荒廢的宅院”果真不負“荒廢”二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四方方又空又大,如同鬼宅突一樣突兀地平鋪在荒郊野外。一個大牆院裏分很多小屋,想來之前也是家底雄厚的氏族。暗沉的牆壁對稱排列,中間像是種過許多花草,被一場大雪掩蓋得隻剩下稀稀拉拉的樹枝翹著,亭台樓閣蕭條無人,門窗腐敗四處漏風,偶爾風吹過時門板僵硬的木軸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音,這份淒涼肅穆的樣式倒是和墓穴差不多。
“誰非過客,雪是主人。”廣真頗為詩意地這麼評價了一句,然後大大方方地攬過少年的肩膀:“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最後就便宜了我們這些過路人。我們隨意挑一間住吧。”
這個宅子不知發生了什麼,除了“屋子”的外形,什麼都不剩下。也許是屋子原主人舉家搬遷,臨走前把能用的東西全部分發給了窮人;也許是路過“借住”的人太多,把能帶走的全部順走了;也許是原主人家族人丁凋零財力衰竭,將屋內東西作為分家分戶的資產各自為生去了。屋子裏除了灰塵,簡直可以稱得上一無所有。廣真挑了個小屋子,進門之後隨意看了看,就靠著牆壁坐下了。隨著他的動作,這麵牆噗地蹭掉下來一層灰。他伸手撣了撣,然後朝甄言伸手,示意他也坐下來。
“之前的地方估計這會兒還是有人埋伏著,我們暫時是回不去了。明天天一亮,我們再趕兩個時辰的路,應該能趕上臨近村莊的第一批早點。”廣真搭著甄言的肩膀,笑著說道。
“你的傷還沒處理。”
這句提醒了廣真,他擼起袖子,熟練地撕了一塊裏衣的下擺,把傷口簡單纏了纏就算是完事兒了。寬大的袖子劃拉開好幾條長短不一的口子,血跡早就已經被冷風吹得板結在衣服上。
兩人並肩緊緊靠在一起也沒能取到多少暖意,北風蕭蕭地通過門窗和牆壁縫隙往衣服底下鑽。廣真輕輕把打瞌睡的甄言攏近懷裏,麵向著一個算是完好的牆角坐著,勉強形成了一個風吹不到的密封環境。他不敢動一下,因為衣服裏的暖氣很容易因為細小的動作被風帶走,而身下的地麵一旦涼了也很難再坐熱乎。廣真的寬袖都攏在甄言身上,少年也還是忍不住打顫,半夢半醒之間,他臉朝著廣真的胸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緊緊蜷縮在一起的雙臂過了許久才總算放鬆下來,好不容易入睡了。
廣真不敢睡著,黑衣人的那一句“你會還的”讓他無法停下思考。若是身邊沒有甄言,他也許會少擔心些。但是有甄言,他才會更安心些。今天的這幾個人的刀劍配合不像是江湖的路子,個個招式受領頭的指揮約束,像是朝廷的作風。沈鼎春向來是厭惡朝廷黨派的作風,是他出手的可能性不大。當年沈家遭遇暗殺是朝廷勾結了江湖上的門派所為,今日來的人打著複仇的幌子,又像是與他往年交過手的模樣,一時分不出來頭和路數。廣真閉眼將這些想法趕出腦子,長長歎了口氣,在夜色微弱的光線裏打量起懷裏的少年來。眉骨已經長開,長眉如遠山,眼窩微陷,顯得有些深邃,鼻鋒挺拔,上唇薄如劍鋒,顯得下唇有些柔軟。下巴有些內收,安靜下來的時候,側臉就頗為清秀。這是廣真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這個孩子的長相,初見時覺得這孩子像他母親,隨著歲月流轉,他竟朝著他父親的模樣變過去了。
冬日寒涼到底不是久睡的環境,甄言睡了沒一會兒就醒了,長呼吸一聲張開眼的時候,廣真正帶著淺淺的笑容看著他。他注意到廣真正彎腰坐著把他整個包在懷裏,皺了皺眉:“怎麼不躺下,坐著還弓著腰,不累麼?”廣真說:“我怕我睡著了。”
“這裏不會有危險的吧。”少年好像怕廣真會冷,把環在自己心口的雙臂伸出來抱住了廣真冷風陣陣的後腰。“別動,剛暖和一陣子。”他把孩子的胳膊又抽回來。甄言仰著頭瞪著眼睛忽閃忽閃地瞅他,一雙眼睛深邃又黑白分明。廣真原本想擺著一張長輩臉好好指導他“出門在外要時刻提防他人暗算,尤其是被人追殺隨時注意風吹草動”等一係列知識清單。即將脫口而出的江湖險惡在少年清澈坦率的眼神裏洗了一遭,自動在齒縫間篩選,落到嘴邊說出時就剩下一句:“怕你丟了。”
“我怎麼會丟?”
“小言,你認真聽我說。”
廣真還在笑,但是聲音裏的笑意淡了不少,在夜色裏,幾乎能感受到他逐漸淡去的隨性和輕鬆。“揚州到姑蘇,按照我們現在的腳步,運著輕功過去最多兩天就能到。你的父親與我很早就相識,他的確去世了,仇家我大概有判斷,但是我現在擺平不了。你可以選擇回姑蘇,我帶你去看看你的家。你的管家還為你看著房子,你勉強還能過個衣食無憂的日子,以往你家世交也會在你家族的麵子上今後或多或少會給與你一些幫助。也可以跟我到揚州西南,和我一個故人彙合,我們這樣一無所有地待三個月,春末的時候金陵有武林大會,我帶你去看。等局勢穩定,我帶你到你父親的師父那裏去,讓你學你父親的武功。”
少年又伸出手,再次破壞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密封的包裹,兩條纖瘦又日益堅實起來的胳膊環著廣真發涼的後腰,慢慢把自己身上的溫度傳過去:“我們也不算一無所有。”
揚州城有水無山,四圍平原,河流貫穿城中四處,環繞著片片土地,連泥土都綿綿軟軟帶著水汽似的。到了冬天,地上的雪抓在手裏一握就能擰下水來。受這一方水土影響,揚州人即使長得不美,皮膚裏也會帶著幾分水潤。
一雙滿含歆羨和笑意的眼正在觀賞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個人一身布衣,胳膊撐著一個江湖郎中似的木質小背囊,一副無所事事的閑散姿態。他頗為隨意地坐在一個客棧靠著門口的位置,麵前的桌子上除了一杯白水什麼都沒點,他也不喝那水,隻顧看著來往的人影。他也沒什麼固定的目標,誰路過了就看誰,有時看到姿色頗為秀麗的女子,他會把她的身影在腦海裏回放一陣子,然後清空,直到下一位美人出現。
“客官,您坐了三個時辰了。”
小二“好心”提醒了一下。
他回過神來,然後從懷裏摸出一文錢:“再上一杯水。”然後換了個姿勢繼續看人。在別人眼裏,此人行為舉止瀟灑、不顧世俗眼光,且有幾分世家公子哥的慵懶意味,對著門口發呆的樣子都像目空一切的世外高人,甚至買杯水就為了在客棧多坐幾個時辰的行為都像是體驗人間疾苦來的。小二接了錢又給他換了一杯熱水,然後隨他去了。
他發愁地想:為什麼還是沒有美人來一場“偶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