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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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言這兩天的日子要比在山腳下的茅屋裏輕鬆很多,畢竟整天隻需要不停擦桌子就行,這點運動量不算什麼。
隻是他時至今日才明白,在世人的眼中,“廣真”的樣貌不僅僅是幹淨而已。他走到哪裏都會有別人若有若無的關懷,別人對他也異常寬容,哪怕他不小心灑了湯水到客人衣服上都沒得到訓斥。
世人當然沒有那麼無私、友善,這些表現出來的“友好”都是帶著目的的,有的時候他們的目的通常簡單到愚蠢。
甄言不知道廣真有沒有意識到這些,因為和尚一直都是帶著笑容看著身邊人來人往,然後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和尚的手已經沒有剛遇到他時那麼白皙了,手背上的溝壑和青筋開始加深,隻是一如既往地骨節分明,將這雙不食人間煙火的皮肉加了些煙火氣息。可是外人看來,似乎這雙手連握著抹布的樣子都很賞心悅目,總有人對著他的手目不轉睛。
“喲,老板,有兒子啦!”某個微胖的婦人牽著一個同樣微胖的小女孩坐在位置上,打量著甄言。
甄言默不作聲繼續擦桌子,盡管剛剛已經擦過一遍了。
攤主擺擺手:“哪能呢,一個和尚帶過來打零工的,就幹幾天的活兒,阿林嫂你可別亂說啊。”
“和尚?”名叫阿林嫂的人四處找了一下,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正在倒汙水的灰棕色僧袍的光頭,隻恍惚看到了一個背影,“和尚來做什麼?”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人家化緣賺幾個銅板,好歹混口飯是不是?”
阿林嫂拉著攤主的胳膊低聲說:“和尚不都是要飯的麼,哪有和尚打零工的?當心他不懷好意,你看他來曆不明的,要是劫了你的攤麵,你也找不到地方抓他去。”
“不會吧,他就欠了我兩碗麵的錢,還自己主動留下來打幾天工還錢來著,不像是壞人啊。”
“嘖,就欠你兩碗麵,一天的苦力還不夠,是個正常人怎麼可能答應你幹上好幾天,腦子壞了?還主動留下來,別是他早有預謀,我勸你趁早打發了他。少兩碗麵就幾文錢,要是真不是個善茬,你幾十兩銀子都打發不了。”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怪不得他來了之後客人都變多了,原來是他同夥假裝的,是想著先到這兒來摸清門路啊。”
“就是,趕緊把人打發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林嫂和攤主嘀咕了一陣子,一致覺得把甄言他們打發走才是正確的作法。果然中午的時候,攤主滿臉堆笑地說他要換攤位了,廣真和甄言欠的錢就算了,又各自給了一個饅頭。廣真接過然後牽著甄言笑著離開。甄言一邊走一邊回頭,他看到攤主一直站在小攤口直到確認他們消失在視線範圍。
“和尚,他們背地裏誹謗我們。”甄言抬頭告狀一般對著和尚說。
“嗯。”廣真咬了一口饅頭,仔細咀嚼起來。
“他們竟然說我們不安好心。”
“哦。”廣真嘴角一揚,“那我們安好心了嗎?”
甄言不知道廣真的話下之意,他滿是不解地看著陌生的周圍,周圍人來人往,如同行屍走肉,臉上表情千篇一律的如同被世事打印出的模子,一個個僵硬地雷同。
和尚隻是牽著孩子的手,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一步步徑直穿過如同散沙的人群,目不斜視:“每一個陌生人都是這樣的,不要太責怪他們,他們都是普通人而已。”
一語落下,仿佛周圍的人都變得遙遠、渺小起來,周圍靜得隻聽到廣真輕笑的聲音,感覺到腳下踩著發硬的土層膈得腳底有些疼。
街上那麼多行人,每跨出一步都有人擦身而過,但是大家都各有各的目的,隻是恰好在同一條路上而已,誰也不與他們同行。
包括廣真,甄言至今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曆,若是他離開,甄言無處也無法去尋他,他也隻是恰好與甄言遇到了而已。隻要廣真願意拋棄他,甄言根本亦無所歸處。意識到這一點,甄言後背一寒,汗毛根根豎立。他加緊了兩步:“和尚,回家嗎?”
廣真腳下一頓,剛剛那麼淡漠灑脫的眼神卻有些迷茫起來,似乎有些震驚。
“家”嗎?他喃喃地低頭看向孩子,眼中似乎光影扇動,不知在猶豫什麼。他牽起孩子日益有力的手掌,如同握住所有的希望:“回家。”
兩人緊趕慢趕,天還是暗下來了,他們沒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處能暫住的地方。兩個身無分文的人,全靠雙腳走記憶中回家的方向。廣真看甄言累了,就習慣性地將甄言抱在自己懷裏,不知是這幾天一直沒有休息過於疲憊,還是孩子長身體變得重了,他竟有些吃不消。
這幾天的晚上,甄言的記憶都是兩個人走在路上,走到累了,廣真就把他抱起來繼續走。他趴在廣真肩上睡著,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回到攤位幹活的時候。他沒有晚上停在某地睡覺的記憶,不知廣真是將他放在了某處休息還是就這麼抱著走了一夜。但是怎麼會一連幾天都睡得那麼香沉,沒有中途醒來呢?
夜晚趕路的人都是沒有心情聊天的,何況還是在郊外漆黑一片的樹林裏。甄言一邊帶著對幽暗環境的恐懼,一邊對抗著不斷襲來的倦意,均勻了呼吸,裝作漸漸陷入沉睡的樣子。他感覺到和尚放慢了腳步,然後輕輕抬起一隻手在他後頸上捏了一下,隨後他後腦一陣酥麻,意識昏沉之際,他暗道:果然。
確定孩子已經沒有意識之後,廣真便將孩子背在背上,運起輕功飛速疾奔。他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但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不打算與這些人硬碰硬。這幾天對方隻在遠處觀察一直沒出手,說明這些人並不確定他的身份,多半是江湖上一些專門刺探情報的人員,可能是這幾天自己突然出現在別人的地盤引起地方主人的注意了。畢竟下一屆武林大會時間接近,江湖上對於突然出現的異地人多加些關注也是正常,此時隻要自己及時朝著來時方向離開,對方也就放棄追蹤了。
黑夜適合隱藏,何況還是茂密的樹林,他花了一個時辰甩掉身後跟蹤的人,又在樹上抱著孩子發了一個時辰的呆才繼續趕路。
他不是沒想過易容術,可惜找不到門路,而且易容對於臉部骨骼的要求不低,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易容,也不是易了容就看不出來的。所以兜兜轉轉,最後選擇出家,倒是省了不少麻煩。隻要自己盡量少出現、不挑事,等甄言有能力自保就夠了。
他攏了攏孩子,他才發覺,甄言是真的長高了。骨架伸開了不少,他第一次把孩子抱起來的時候還能把他連腿都整個窩在自己臂彎裏,現在抱著他的時候,總覺得他的腿蜷曲得很委屈,長得有些無處可放。
也許,他也過了被護在懷裏的時候了。
廣真不由得想到:自己是什麼時候脫離爹的懷抱的呢?好像隻要自己要抱,爹都會一把把他撈起來放在肩上。那時,娘會跟在爹後麵一路往他嘴裏塞果子吃,好像一直到自己離家遊玩,與親人天人永隔,記憶中父母懷裏的溫度才漸漸消散,冷卻之後,再也沒有溫暖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