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走小道怕有暴民和劫匪，而且相對繞遠，兩人隻能趁黑走大路。這下換成儀芳在前麵走，因為能走多快儀芳可以自己決定。另外，走在後麵能夠承擔更多風險，萬一有什麼情況他還能夠及時應對。
    遙遠處的火光依稀可見，預示今夜絕對不太平。
    夜晚的路上此時更是毫無人影，靜謐無聲。儀芳身材嬌小，腳下又輕，走路聲就很小。信真走著走著，有種此時自己一人在月色下散步的錯覺。腳下砂石沙沙作響，他自己也好久都不曾走這麼久的路，也不曾看過夜晚了。這雙腿早就習慣了坐在凳子上，這雙手也早已習慣了筆杆的觸感。經文寫的越多，越是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於是就像著了魔一樣，不敢停筆，似乎寫得足夠多，就能赦免罪過一樣。
    甄言身為將士中的一員，即使並不嗜殺，終究是以惡除惡、以殺止殺。他無罪心，行罪事，佛祖要是看見的話，應該不會怪罪的吧。
    身為紅塵人，難免紅塵事。信真再也不指望自己真能將木門一關，便與世隔絕。
    這世上，總有放心不下的人，和放心不下的事。
    到了城北，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他。唯一的聯係，隻是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佩戴著的鈴鐺罷了。
    這接近五年的時間裏，偶爾回家的時候，也見他不時拿出來把玩。他曾描摹著鈴鐺上紋著的“盟”字，問這個鈴鐺什麼意思，信真隻是回答說：“鈴鐺能夠保平安，遇到危險的時候拿出來，或許會有幫助。”
    這個鈴鐺是信真生父、也就是前武林盟主沈寒山給他的，是武林盟主象征身份的信物。每一任武林盟主身邊都會有某個心腹，隱藏於江湖中，暗暗掌握江湖變換，作為盟主安插在低階的眼線。得了這個鈴鐺，也就意味著他不會參與盟主之位的競爭，年滿而立之後，便遊走於各方斡旋，掌握各方動態。鈴鐺一般都由上一任盟主傳出，用於輔佐下一任盟主。鈴鐺的得主必正氣淩然，處事機敏。身處第三方，永遠不得參與盟主的競選，但是對於再下一屆的新盟主的任選有決定性影響，他手中握有的江湖百態是裁決新盟主人品的重要證據。所以江湖人，都欠鈴鐺的主人一個人情。故每一任盟主都對鈴鐺的得主敬重三分，江湖中也對懷有鈴鐺的人恭敬有加。隻要是有點認知的江湖人，都不會拒絕鈴鐺的主人的請求。
    那時，沈秋鴻若是把鈴鐺拿出來也估計沒用了，反而可能被有心人奪了去。倒不如悄悄送與故人，也算是還了一個人情。誰知故人卻沒有自己使用，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滅門之刃，才會屠盡整個莊院。
    冥冥之中天意不可違。
    “身為螻蟻，自是天意難違。”儀芳在前方說道。她沒有回過頭來，而是異常安靜地在前方走。
    信真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儀芳姑娘，你此次找甄言是為了什麼？”
    為了利用你找到他，然後將你們兩個同時殺了。我一個人定是沒法在重重敵軍中找到一個逃兵的。
    “一個弱女子找一個年少有為的將軍還能做什麼？”
    信真自嘲地笑笑，笑自己多此一舉。是啊，還能做什麼？
    她低聲，以一種不安而又淒楚的口氣問道：“公子認為，甄少俠會不會因為我曾流落煙花之地而嫌棄我？”
    他聽到這話之後又開始思考。此時甄言若是拒絕她，她便可以理所當然地理解為甄言是低看她，而非不喜歡她，何況甄言在她還是將軍千金的時候的確曾暗示對她有意過。可若是甄言接受了她——信真發現自己卻不願承認這個結果。甄言，應該是一個德才兼備、溫良賢淑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信真不介意儀芳的出身，不介意儀芳的容貌。隻是儀芳這見了任何有恩於她的人都願意“以身相許”的性子，他卻有些反對。當然，要是儀芳能夠為甄言而改正，倒也不妨。
    “儀芳姑娘，你可願為甄言守身如玉？”
    “自然。”
    信真的笑容淡如輕煙，隨風而散：“既是如此——我聽說甄少俠向來是一心一意的專情之人——若是，果真對姑娘有意——定不會介意身份的變化。”
    儀芳聽得他聲音愈來愈低，倒像是隱忍痛苦而做出的雲淡風輕的樣子。“甄少俠”，嗬，他連甄言的本名都知道，何必再裝出一副“我跟他不熟”的樣子來。
    “原來如此，那儀芳也就放心了。”她的聲音聽上去輕鬆了很多，像是果真輕鬆了不少。
    我們，演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