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真握住甄言的手，緩緩道：“戰場不是武場，凶險非常，你這一路上多加小心。貧僧隻是身為出家人在這附近救濟傷民，不能總是到這裏。”
    “那你以後還會什麼時候出現？”
    “最後關頭吧。”
    他湊近信真的耳垂，悄悄說道：“德音莫違。”算是回複他之前贈信告別的一句話吧。
    鈴鐺因為他的移動輕輕作響。係鈴鐺的繩子斷了好幾根，鈴鐺卻一直沒拿下。
    信真笑著說：“好。”這個人，不愛看書，到底知不知道“德音莫違”什麼意思啊？
    可是這個人，好像總是能無形之中讓信真感動啊。當年的甄言個子還那麼小，就說要站在他身後保護他，甚至說“這樣，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長大”，連他右臂受傷都能看出來，這個人，遠比別人細心體貼地多。他忽然有些不厚道地慶幸——慶幸自己的過往。若非如此，甄言對他而言，可能隻是“好友甄行的兒子”。
    能夠與你相遇，我何等幸運。
    “和尚，你既然說佛對眾生有情，那麼你對我是不是也一樣？”
    他用著波瀾不驚的語氣道：“施主也是眾生之中，當然並無差別。”
    施主，他竟叫自己“施主”？一旦你“施主”、“貧僧”說得勤了，就說明你又想逃避話題了。
    “那，萬一我與另一眾生同時遇難，你先救誰？”
    “貧僧會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
    “那萬一另一個與你最近呢？”
    “自然救那個人。”
    他的回答，直截了當，絲毫不拖泥帶水。
    “我與別人，在你眼裏真的沒有差別？”
    “都是人命，人命怎麼會有差別？”
    “那這戰場上會犧牲很多人，你是要一個個救完離你近的人，最後再來救我麼？”他失望地問道。他知道信真很善於藏話，但看他回答地如此堅決，的確是他的真心話吧。佛說眾生平等，那出家人眼中，眾生便是相同的，可是對於“信真”這個人來說，就沒有某個人是要區別對待的麼？
    “那施主你就好好保護自己，不要遇險。貧僧是凡人，不是佛祖，沒法一次救那麼多人。”
    “嗬，隨便你現在怎麼說吧。反正到時候你自會選擇。”信真身上散發的是歲月沉澱出來的浸潤之美，就像是養在泉水裏的溫玉，總讓人覺得瑩華透徹，像是稍微一碰就會化了，卻又讓人忍不住想去接近，想去親手確認他的存在。
    在他還在出神的時候，信真拍了拍他的手麵：“再不放手，天就要亮了。”
    他伏在信真肩頭不肯起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抱你。”
    好像，是的。那個曾經被信真抱在懷裏的孩子，如今已經能抱著他了。
    歎了口氣說道：“那隨你吧。還有，你那個將軍很不簡單，千萬小心。”
    將軍書房裏，穆將軍對著跪在書桌前的儀芳再一次確認道：“你說，你看到沈秋鴻了？”
    “千真萬確，奴婢不會認錯自己的仇人的。他還活著。”
    “那她認出你了嗎？”
    “沒有，那時奴婢尚且年幼，恐怕這魔頭連自己殺過的人什麼樣都沒記住，哪裏還會記得奴婢。”
    “沈秋鴻出現在這裏，果然，這個甄言就是甄行的兒子，不是碰巧名字相同。”
    儀芳跪伏在地上：“穆將軍，沈秋鴻大肆屠戮我紅楓門，甄家更是包庇罪魁禍首，您就看在奴婢為您做了這麼多事的份上，這兩個人都不能留啊！奴婢為了找他，花了整整十年！十年啊！這十年裏，我無父無母，青樓賣藝，若非將軍救下，此身早已不知魂歸何處了。將軍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隻要是將軍吩咐的，奴婢做牛做馬也給你把事情做好。可是如今滅門仇人在此，奴婢恨不能生啖其肉，敲骨食髓。奴婢不過一條賤命，地位比不得一個武騎尉，可是甄言是罪人的兒子！和一個殺人魔頭結黨的人怎麼可能會愛民如子，怎麼可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將軍千萬不可被他外表蒙蔽了，望將軍千萬三思啊！”字字泣血，聲聲悲切，訴盡一個女子的淒涼。
    “放心，當初沈秋鴻視我禦神派如無物，就算現在我不是幫主，這個仇我還是記得的。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們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也是情理之中。甄言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對付他很容易。但是這個沈秋鴻，想要引他出來，看來還是要從甄言身上思考。”
    “隻要能報仇雪恨，我什麼都聽將軍的。”
    “好。你能有這樣的決心，老夫便幫你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