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真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活，念經、化緣。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開始不斷抄經文。厚厚一遝宣紙，用蠅頭小字寫得密密麻麻，心懷虔誠，一筆一劃。
    “你變了很多。”
    屋外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中年人，長長的髯須一直到了腹部，玉冠束發，一身長衣，雙手背在身後，不怒而威。他走進來的時候，油燈跟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像是受了吸引。
    “至少以前別人離你這麼近的時候，你很早就會發覺到。武功退步了？”
    信真放下筆，站起身來迎接來人：“張堂主親自駕臨，貧僧有失遠迎。”
    張堂主走到信真寫字的桌子旁邊，拿起他正在寫的那一張細看：“要是放在六年前，任誰也想不到你會抄經書，還入了神。”
    “貧僧早已放下屠刀，張堂主今日來定有要事，還請賜教。”
    “你帶來的那個孩子，你知道他是什麼樣嗎？”
    “那個小施主生性坦率，善良果敢。和他父親甄行年輕時一樣。”
    “那麼，他與同門鬥毆，沉默寡言，稍有衝突便拳腳相加，這些都是你教的？”
    “什麼？不可能！”
    那個孩子，整天嘮嘮叨叨，問題一堆又一堆的孩子，會沉默寡言？那個總是躲在他懷裏的孩子，會真的動手打人？
    “他使用的擒拿手和掃堂腿都像極了你，陰狠毒辣，毫不留情，還說不是你教他的？”張堂主一掌拍在桌麵上，他手下的紙頓時屑末橫飛，一片片飄散在地上。
    “這些是我教他的不假，事情原因呢？他不會毫無緣由地便出手吧？”
    “現在他還在祀堂前思過，你自己去問他。為了讓他進門，你已經自廢了一隻手，但是生性暴戾的人，就是你雙手雙腳都獻上，我也不會看上一眼。要是果真如你所說，他生性不壞，還請你不要誤了他的本性，要不是他父親是甄行，這一回他早已被我趕出了門。”
    “多謝張堂主寬宏大量，我這便去找他。”
    即便張堂主這樣說，信真還是不信甄言會做這樣的事。那孩子明明那麼開朗，那麼依賴人，怎會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信真不用人帶路，也不敲門，直接幾步飛奔進忠義堂的祀堂裏，那邊隻有甄言跪在正中間，衣服袖子上開了幾個口子，臉上還有劃傷。低著頭，像是認錯的模樣。
    “甄言！”
    他聽得信真的叫聲，意外地開心，轉頭看著他飛奔過來的樣子：“和尚！”真的來了！
    “身上有沒有什麼傷？”信真檢查他的傷口。
    “沒事，他打不過我。”
    “為什麼打架？”
    “他看我進來的時候沒有父母送我，就罵我是雜種，妓女乞丐的兒子，沒人要。我氣了，警告他，但是他不聽，還笑我，我就打他了。可是他被我打了之後，在師父麵前他又不承認自己說的話，就哭著說我莫名其妙打他，我更氣了，就又出手了，被師父攔下之後，就這樣了。”甄言說得又委屈又激動，但是一滴眼淚沒流。
    信真聽了之後，也就放下心來。“和尚你也覺得我錯了嗎？”
    信真麵對著他盤腿坐下來，對他笑笑剛要開口，誰知突然又麵色一變，板著一張臉訓斥道：“誰讓你打人了！你對得起你爹嗎？你爹那麼厲害都不隨便打人，你怎麼可以因為你比別人厲害就欺負他呢？你厲害不是你的錯，可是你打人就不對了！”嘰裏咕嚕說了一通，信真臉色又變回去，抱著他輕聲在他耳邊說：“剛剛你師父在後麵。”甄言也笑嘻嘻的摟著他的脖子，耳語道：“我猜出來了，你生氣時不是這樣的。不過，你教我的幾招真管用，他沒幾下就被我撂倒了！”
    信真笑罵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再打人，可就要被趕出去了。我教你的那些，別當著你師父的麵用。”
    “哦。他學的功夫沒你的厲害，會生你的氣？”
    信真一把抓住他的腦袋往地上壓：“你腦子在想什麼？照我說的做就對了。”信真鬆開手，替他重新束發，整理衣服，“以後別再輕易動手，他們不值得你動用武功知道嗎？有什麼不平的，先忍著，等到你當了大俠，看他們還敢得罪你不！”
    “對！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厲害到他們都怕我！”
    “還有四天你就能回去了，說，想吃什麼，貧僧去準備好。”
    “你抓隻兔子吧，不，兩隻，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他家裏很遠，這一回他娘又不能來看他，我想把他帶到我們那邊去，好不好？”
    “行！”
    信真拿出隨身帶的針線，開始低頭為甄言縫衣服上的口子。和尚的頭發已經有寸把長了，根根樹立著，烏發濃眉，看上去很清爽陽光。“和尚，你長著頭發真好看。”
    “色即是空，貧僧不曾在意過色相，一切色相皆為虛妄。”
    “可是好看是事實啊，真奇怪，不懂你在說什麼。”
    “所以說，小施主，你還是孩子。”
    “說得好像你很大一樣。也就比我多活了十三年。”
    “小施主你還記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