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送甄言離開的那一天，一向不怎麼主動說話的信真話就更少了，隻是帶著他到店裏麵買了新衣服，買了頭繩替他紮頭發。一套衣服五兩，一根頭繩三錢，各兩樣。這些都不是便宜的東西。記得信真回來的時候，幾乎都隻有食物，就算有銀兩，也就幾個銅板。那現在這些錢又是哪來的？
    接著，一套文房四寶，小而精致，交給甄言拿著，他另買了厚厚一遝宣紙，自己拎在手上。三套被褥、床單、枕頭，兩套棉褥厚的稍小的，一套較大而薄的，三套他都自己背著，後背上堆疊的東西高出老高一層。“要不，我幫你背一點吧？”
    信真終於笑起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好。”他放下左手的宣紙，從捆好的繩子上解出較大的那一套：“你背我的，我背你的，這樣就扯平了。”
    於是路上，一個瘦高個和尚後背背著高高的東西，一個瘦瘦的小孩後背上也是高高的東西，那個場景看上去很滑稽。
    “那個地方遠嗎？”
    “不遠，就半天的路。”
    再有半天，就要說再見了。
    甄言又像往常一樣，去牽他的手。本應是早已習慣的動作，這一次卻讓信真整個身體一顫。他沒有回握，反而用拿著宣紙的左手把自己的右手抽出來。
    “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甄言就不再試圖牽他的手了，但是甄言也注意到信真這幾天一直在用左手，他的右臂一直是下垂的樣子，偶爾動一下，也隻是輕扶某個東西，比如捆繩子必須要用到兩隻手。
    “你的手是不是疼？”那一天他傷的不是後背嗎？那時候他的手還好好的。
    他問的時候，居然把和尚好不容易才展露的笑容又給問沒了。
    “很快就能好，很快。”信真的背一直都是筆直的，即使這一回背了很多東西。他看上去很高，長長的腿一步能邁出去好遠，但是他總是慢慢走，讓甄言能夠趕上他。
    “你到了那邊，要和師兄弟們好好相處，知道嗎？你要當一個一身正氣的人，和你爹一樣。現在天下不太平，可亂世就是為了英雄準備的，你要好好學武，做人，然後當一個所有人都崇敬的大英雄。”
    “哦。”
    “對了，如果發現不想學武了，你就回來，也沒關係的。隻要你好好長大就夠了。日後成家立業，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也很好。”
    “那我回來和你一起當和尚。”
    “不行！要麼當英雄，要麼當男子漢，不準當和尚！”
    “那你為什麼當和尚？”
    “······”
    信真冷冷的俯視他，他開始還能一臉氣憤地回視，信真沒有任何表情，就盯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甄言怕起來：“我是不是問錯了？”
    信真便不再說話了。甄言再說話，他也不回答，就隻冰著一張臉往前走。甄言這才知道，和尚原來也是會生氣的，而且生氣起來這麼可怕。爹爹生氣的時候，他還敢哭，還敢鬧，跑到娘麵前撒嬌、告狀，甚至還敢和爹爹頂嘴。但是和尚生氣，他連話都不敢說。
    兩個人從日中，走到日西，才走到一處莊院一樣的地方。
    “就是這裏。”
    甄言門上一排“天義堂”三個金色大字，黑漆木門，裏麵很安靜，四周有樹木長得高出牆院，露出幾段枝椏。
    “好大的屋子。”
    信真敲了敲門，一個頭上戴著高帽留著山羊胡的人過來。
    “貧僧信真，帶著小施主過來了。”
    “是你啊，讓他進來吧。”
    信真把背上的東西交給山羊胡，然後拿過甄言背上的被褥，對他說：“小施主，進去吧。”
    甄言看著和尚雙腳一直在門檻外麵，問：“你不進來？”
    “不了。”
    “那你怎麼辦？說好了不準走的！”甄言哭出來，直接用新衣服的袖子去抹。
    “又想丟下我對不對？”，說到後麵，就直接成了斥責，“你把我送到這裏來，然後自己就走了，說話不算話！騙子！”
    信真眉梢嘴角都抽搐起來，像是極力在維持自己的表情，他慢慢蹲下身子伸出雙手：“過來。”
    甄言一把撲到他懷裏，抱著他的脖子大哭。
    “貧僧不是走，你先進去跟著朱施主把住的地方安排好，然後再出來。貧僧在這附近找到了一間木屋，你跟著貧僧去看一下，然後再回來睡覺，好不好？”
    “不騙我？”
    “不騙你。”
    於是甄言才老老實實跟著山羊胡進了莊院。他走幾步就回頭看一下信真還在不在門口，而信真從頭到尾就隻是站在那裏朝他微笑。
    莊子的確挺大，左拐右拐就看不見他人影了。信真想，剛剛要不是這個小孩自己撲過來，或許他真的就這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