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午後，陽光透過淡色的窗紙映照在衛瑄白皙的麵頰上，秀氣的黛眉微蹙，黝黑的眼眸略有些深沉，修長的指節翻開一本奏折，草草掃過，朱紅的筆尖落在紙頁上圈圈點點著。
    宮女側身走到窗邊，微抬衣袖，一雙纖纖玉手輕拉下了窗簾，靜立在一旁，倩影窈窕動人。
    筆杆重重落在桌邊，不甚響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異常刺耳，似敲擊在宮女的心間，她微抬頭小心的望了一眼皇上冰冷嚴肅的麵容。
    衛瑄拂袖推開桌邊的奏折，麵上隱著一絲怒意，雲涵之事亦不為大過，何曾想那些大臣竟執著不放，句句緊逼。衛瑄冷哼了一聲，麵對朝事時也不曾見他們這般上心過。
    他起身站在桌邊，略有些心煩的望著窗外，忽然憶起了他昨日晚歸看著欣兒仍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癡癡的守望著他，異常心疼，他拉著兒子的小手承諾今日一定早些回去，欣兒方才閉上了雙眸安穩的睡下了。
    衛瑄抬步走向房門，與其留在這看那些毫無意義的奏折，倒不如回去陪陪欣兒了。微冷的麵容不禁柔和了許多，唇邊稍稍勾起了一絲弧度。
    “小皇子午睡醒了嗎？”衛瑄看向一旁的太監，縱然欣兒還在熟睡亦無妨，他多陪兒子一會便是，待欣兒醒來後看見他的身影必然欣喜異常。
    “皇上，上午貴妃娘娘便將皇子殿下帶去了太後宮中，至今仍未回來。”太監看著衛瑄猛然沉下去的麵色，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衛瑄拂袖走回了桌邊，恐怕未到晚膳前母後是不肯讓婧婉帶著欣兒回去了。他未曾阻攔過母後看望孩子，如今母後又何必如此。
    “皇上，現在去慈寧宮嗎？”太監張口問道。
    “不必。”衛瑄擺了擺手，如今他為雲涵之事愁得焦頭爛額，更不想去聽母後嘮叨陳家之事。
    衛瑄拿起一本折子，看著娟秀的小字愈加煩心，黛眉緊緊蹙成了一個結。他隨手將折子扔在了地上，接連翻閱了數本，桌角的折子幾乎落成了一座小山，他倒要看看滿朝文武中有多少人彈劾此事。
    太監走近堆疊的奏折，望著衛瑄陰沉的麵容略有些猶豫，不知到底該不該撿起。
    宮女走近房間中，便感受到一片沉悶的氣氛，她端著托盤小步走入，似大氣不敢呼出，她伸手將粥碗端到桌邊亦未敢多言。
    “朕不是吩咐過你日後不要再送了嗎？”衛瑄看著精致的白瓷碗，不知母後又在耍什麼心思，是妄想小婉重新博得他的寵愛來為陳家贏得一線生機嗎。那母後想得也太簡單了，難道多年來母後就沒有看出他待小婉並無意嗎。
    “可。”宮女微張櫻唇，這可是太傅大人親口叮囑她的。
    “撤下去。”衛瑄厲聲道，“你回去告訴母後，朕不想用粥，讓她還是省些心，安靜頤養天年為好，那些不該操心的事情就不必多管了。”
    宮女端著粥碗連忙低頭走了出去，看見映入視線中的一雙銀靴，連忙停下腳步，險些撞到了麵前之人，她抬頭看著太傅俊秀溫和的麵容，低頭行禮。
    裴言擺了擺示意宮女不必聲張，他伸手接過宮女手中的托盤，走上前去。
    衛瑄聽見耳邊再次響起的腳步聲，極為不悅，不禁抬高了幾分聲音，“朕不是讓你撤下去了嗎，你怎麼還。”
    “老師。”衛瑄望著裴言的麵容，眼中流露出一絲喜色。剛想伸手拉住裴言的衣衫，但憶起裴言接連幾日的消失，頗有些別扭的板起麵容坐回了龍椅上，“你怎麼來了，有何要事找朕相商嗎？”
    “要事倒沒有，就是想來看看瑄兒。”裴言溫聲道，瑄兒有了身孕仍不得歇息，整日為朝事操勞，鬧些小脾氣也是自然，他並非放在心上。
    “老師日夜忙得不見人影，怎今日這般清閑。”衛瑄側身看向一旁似無視裴言言語上的一絲討好。
    裴言看著衛瑄微撅的唇邊，與惜兒吵鬧時愈發有幾分相像，不禁微笑了笑。瑄兒雖在朝堂前，冰冷嚴肅處事不驚，但在他身側時，仍是那個年幼頑皮的瑄兒。
    “前幾日惜兒在街頭看見百姓抱著懷中的孩子，便吵著讓我早些回去陪他逛集市。”裴言頗有些無奈，他看著惜兒麵上的淚水愈加心痛，不忍便答應了，何曾想惜兒嚐到甜頭後，竟日日在府中等待他，若看不見他的身影就哭鬧一場。
    裴言輕歎了口氣，惜兒這般的性子都是他給慣的，但他因自己常年不能陪在惜兒身邊，對孩子愈加有幾分溺愛。
    衛瑄才知他誤會老師了，麵容柔和了幾分。“惜兒還好嗎？”他幾乎很難見到孩子一麵，隻能通過裴言言語間的描述想象著孩子的模樣。
    “惜兒很好，近些時日長高了不少。”裴言微笑道，他晚歸時，縱然得知孩子已經睡下了，但仍喜歡站在窗邊凝望著，看見惜兒熟睡的麵容，心似乎都柔化了。
    “平日我不在府中時，便讓小蕭教惜兒學字，近來惜兒都識得不少了。”
    衛瑄微微的笑著，腦中想想著惜兒稚嫩的麵顏，再過幾年他讓惜兒進宮伴讀，如此他便能日日陪著孩子，兩個孩子亦不會分開了。
    裴言看著一旁的粥碗，伸手撫了撫，掌心間有一絲溫熱，他抬手端到了衛瑄麵前，“瑄兒怎麼不用粥呢，是不合胃口嗎。”
    “有些吃不下，先放在那吧。”衛瑄沒想到湯羹竟是老師派人送來的。
    “空腹易傷胃，瑄兒用不下也多少吃一些墊墊，”裴言俯身坐在衛瑄身側，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喂向衛瑄嘴邊，“瑄兒最近可否有些惡心。”
    “還好。”衛瑄張口含住了溫溫的粥，側身靠在裴言懷中，不禁憶起了當初在靜心閣的那段時日，被老師舒心嗬護著，每日無憂無慮更無須顧及朝事，可惜日後再也沒有那般的機會了。
    若是能與老師一起隱居山林之間又該多好，衛瑄微搖了搖頭，他怎能有這般懦弱的想法。
    “改日我從集市上捎一些蜜餞回來，瑄兒用了或許能開開胃。”裴言亦心知衛瑄食欲不振的緣由，但隨著孩子月份的加大，衛瑄日後恐怕是更為疲倦亦困。
    “好。”衛瑄雖對市井之物未有什麼興趣，但想到是老師的一片心意便隨口答應了。
    裴言將粥碗放在一旁，他見衛瑄抬指按在奏折上，忙伸手按住了他的掌心，“瑄兒先休息一會，遲一些再看也無妨。”
    衛瑄欣然應了，難得老師能陪著他，自然不願再想這些煩心事。
    裴言見衛瑄的麵色好轉了一些，俯身去撿地上的奏折，他踏入房間時就看見了，不過礙於衛瑄陰沉的麵色，而沒有提及罷了。
    “老師不用撿，那些無用的折子扔了便是。”衛瑄不悅道，接連幾日都是如此，難道逼著他處罰了雲涵才肯罷休嗎。
    “瑄兒還在為雲大人之事煩心？”裴言走到衛瑄身側，抬手輕揉著衛瑄的肩邊。
    “哼，若隻是近日之事倒還省心一些，但何曾想那些大臣竟齊齊上奏彈劾雲涵，奏折間實實虛虛，如今恐怕集市上的百姓都人盡皆知了。”衛瑄頗有些舒適的靠著，若僅因此事而將雲涵革職，他實有些舍不得，但又要如何收場呢。
    朝中大臣紛紛攻擊雲涵必然是有人在背後指使，裴言隱隱想到一人，但看著衛瑄的麵色，緩緩咽下了。“雲涵多年來言行耿直，怕是多數大臣早已心懷怨意，如今更是想借此機將他趕出朝堂。”
    “瑄兒派刑部追查此事可有結果。”裴言亦明白衛瑄愁苦的緣由，若真要追查下去，恐怕會牽連朝中大多官員，而如今隻能就事論事點到為止了。
    “高府管家連日奔波身體早已疲憊不堪，被陸崢一推自然就猝死了，”衛瑄開口道，若想堵住他們的口，必須要盡快結案，況且人也不能一直被關在牢房中。
    “那瑄兒想如何判決此案。”裴言問道，秀眉微微蹙起。
    “還能如何判，就論罪處罰吧，此事不全為陸崢之過，但他亦占了要責，那先在牢中關幾月待事情淡去後再放出。”衛瑄思索了片刻，若他處罰的太重，雲涵必然會再次上奏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而愈加不好辦了。衛瑄輕歎了口氣，他這個皇上真不好當，還要處處考慮臣子的心情。
    “瑄兒不可，陸崢為陸大人的獨子，而雲涵又心係陸崢，他絕不會忍心看著陸崢被關在地牢中。”裴言微搖了搖頭。
    “那老師想讓我怎麼辦，直接放了陸崢嗎，怕那些朝臣更不肯罷休了。”衛瑄心間早考慮到了這一點。
    “就算瑄兒將陸崢重判，命雲涵回府反思幾日，此事亦不能平息下去。”裴言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
    “老師可有妙計。”衛瑄側身看向裴言。
    “瑄兒過些時日借機將雲涵貶離京城，去邊縣任職幾年暫避風頭便可。”裴言開口道。他心知瑄兒不舍讓雲涵離朝，但雲涵的性情本不適合留在京城謀事，或許此類事情日後還會再次發生的。
    “老師的計謀可不甚妙，朕身為堂堂九五之尊豈妥協於那些朝臣，”衛瑄揚聲道，“朕倒要看看他們能鬧出什麼風波。”
    “瑄兒。”裴言歎了口氣，如此怕是對雲涵更為不利，或許如今瑄兒尚且信任雲涵，但惡言聽多了自然會信以為真。
    “好了，此事老師不必再多言了。”衛瑄微抬衣袖，麵上隱著一絲淡漠。
    裴言微點了點頭，瑄兒長大後性情愈發的倔強，不知日後還能否聽進他的言辭。
    “老師是要離開了嗎？”衛瑄看向裴言走向房門的身影，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今天留下來陪著瑄兒。”裴言望著衛瑄秀美白皙的麵容，明亮眼眸間的一絲期待，心中隱隱有些動容。
    “老師還是早些回府陪惜兒吧。”衛瑄憶起自己剛才竟和孩子吃醋了，麵上不禁閃過一絲羞愧。
    “惜兒在府中有小蕭一直陪著，我偶爾晚歸些時辰也無妨。”裴言溫聲道。
    “那老師可要全心陪著我，不許在看那些折子。”衛瑄隨即拉著裴言坐在了他身側。
    “好。”裴言頗為縱容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