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桌邊高高摞起的奏折遮掩了灑落而下的光影，朱筆靜置在硯台邊，點點殷紅略有些暗沉。
    衛瑄端坐在寬大的龍椅上，衣擺順勢滑落，邊角娟繡的龍紋頗為逼真，若在空中翻騰。玉冠下秀美的麵容微沉，黝黑的眼眸泛起一絲寒意。
    他抬袖拿起一旁的茶杯，輕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澀回蕩在口中久久未散去，精致的秀眉蹙成了一個結。
    宮女走上前，微低下頭小聲解釋道，“這是太傅大人特意命奴婢換上的藥茶。”
    衛瑄擺了擺手示意宮女下去，眉心漸漸舒展開，嘴角輕勾起一絲淡淡的弧度，老師真是多慮了，這個寶寶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卻很欣喜能與老師再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又怎會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衛瑄抬手輕撫在平坦的腹上，眉眼愈加柔和，少了幾絲威嚴與淩厲之氣，白皙的麵容多了一抹明媚。再過些時日，隨著寶寶月份的逐漸增大，他的身體或許會多為不適，但想到時時陪伴在他身側的老師，衛瑄亦未過多顧慮什麼。
    他抬袖拿起一本奏折，看著紙頁上的數行小字，麵容猛然沉了下去，指尖觸及一旁的眾多奏折，草草翻閱而過，其內容竟眾多大同小異，衛瑄一掌用力拍在桌麵上，眼底隱著一絲怒意。
    “皇上，您。”宮女剛想上前勸解幾句，但看著衛瑄異常陰沉的麵容，將口中之言咽了下去。
    堂堂朝中三品大員，卻在街頭仗勢欺人，甚至包庇府中人的罪行，這又成何體統。雲涵一向為人正直行事嚴謹怎會作此糊塗之事。衛瑄剛閱過一份折子時，心間頗有些不相信，但看過數份後怒意愈漲。滿朝文武百官竟不談及一絲要事，紛紛上奏彈劾雲涵，甚至翻出了多年前的舊事，不過是市井間一時之過罷了，又值得那般大肆聲張嗎。
    衛瑄冷冷哼了一聲，平日間那些大臣皆閑來無事，一到朝中發生什麼大事都紛紛來湊熱鬧了。但上諫彈劾的折子中未見程山的那份，確讓衛瑄有幾分欣慰。
    房門輕開，宮女端著托盤走入門檻，“皇上，這是”
    衛瑄側身望了一眼，看見精致的白瓷粥碗，心間的怒火欲烈，“端下去。”小婉真是愈來愈順從母後了，沒事便總端來一些湯羹，是嫌他還不夠煩嗎。
    “這。”宮女微張唇邊，太傅大人可是吩咐她一定要讓皇上用下。
    “下去。”衛瑄厲聲道。
    “是。”宮女的身體不禁一顫，連忙轉身離開了。
    “傳老師過來見朕。”衛瑄握住朱筆，重重點在紙頁上，殷紅浸染了一片，猶如泣血的朱砂一般。
    “太傅大人剛剛與陳大人一起走出宮門了。”太監低頭道。
    衛瑄的麵容驟然寒了幾分，老師莫不是又隨景誠前去陳府看望舅舅了吧，打著看病的由頭不知暗中又在商議些什麼。他曾多次勸誡老師，但老師皆未能聽進一句，難道真要逼他下令責罰才肯入耳。
    “皇上，雲大人到了。”太監尖細的聲音大大殿中響起。
    雲涵跟隨在太監身後走入房門中，俯身跪在地上行禮，“臣拜見皇上。”
    衛瑄擺了擺衣袖示意雲涵起身，麵上隱著一抹不悅，“這幾日朝中上下對你皆議論紛紛，你可知曉。”
    “臣知道。”雲涵沉聲道，平靜的麵色未有一絲動容。
    “知道為何默不作聲，你以為你一直沉默坦然麵對，就可以解決此事嗎。”衛瑄接連等了兩日卻未等到雲涵的折子，他不知雲涵是沉得住氣，亦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好性情。
    “臣相信刑部大人會徹查此事，還臣一個公道。”雲涵麵上有些苦澀，程山執意要為難他，他又有何辦法，若他上奏提及此事，恐怕會引起更大波瀾。
    “所以你就前去賄賂刑部唐大人了。”衛瑄厲聲道，沒想到向來耿直的雲涵竟會做出這種事情。
    雲涵微楞了一下，眼中有一絲茫然。
    “給朕一個解釋。”衛瑄拿起桌邊的奏折用力扔在雲涵麵前。
    雲涵俯身撿起，抬指打開翻看了幾眼，視線停留在落款處稍頓了一下，“皇上，臣請唐大人僅是家宴敘舊而已，絕非有賄賂之意。”雲涵生怕程山暗中做鬼，而事先與同窗提及此事，未料竟被眾人知曉，亦害了同窗。
    雲涵腦中閃過一絲念想，亦或程山此舉並非意在逼他一同對付陳家，而是望借此機將朝中上下換上自己之人。
    “家宴，何人知曉你們在府中又做了什麼？”衛瑄冷聲道，但心間亦相信了大半，上一世老師與雲涵的關係甚密，雲涵輔佐他多年未曾做過任何不軌之事，若他在懷疑雲涵，恐就未有可信之人了。
    “此事你又作何解釋。”衛瑄本想將奏折扔在雲涵身上，但指尖稍頓，抬袖命一旁的太監遞給雲涵。
    “確是微臣之過，小崢年紀輕輕卻失手傷了人，自責不已，臣恐其在牢中出事，便命官吏好好照料他。”雲涵暗歎了口氣，他的一舉一動皆在程山的掌控之中，如今又要如何辦，將小崢毫發無損的救出恐怕太過艱難。
    雲涵腦中閃過一道人影，微搖了搖頭，他曾麻煩過太傅多次，如今絕不能在勞煩裴大人了。
    “你太令朕失望了。”衛瑄重重落下衣袖，這就是上一世那個為官清廉深受朝中大臣敬仰的雲涵，如今卻不惜為了一個少年而犯下諸多過錯。
    “小崢年幼不知事，一切皆怪臣教導失責，求陛下責罰臣。”雲涵俯身跪在地上。
    “你自稱是陸崢的師長，整日卻與他廝混在一起，又當是你作為嗎，此事滿朝文武百官已人盡皆知了。”衛瑄不禁怒意再起，他用力將桌邊的奏折盡數推在了地上。
    雲涵深低下頭，他早料到會有今日，但當初卻猶豫不絕接受了小崢，到底還是他毀了小崢。雲涵不在意外人待自己的言論，而他擔心陸大人得知後恐無法承受。
    衛瑄看著雲涵蒼白憔悴的麵頰，憶起老師的麵容隱隱有些不忍，他責備雲涵與學生私通，他與老師不亦是如此嗎，“罷了，你起來吧。”
    衛瑄忽然想起上一世，雲涵曾有一年餘陸續稱病未曾上過幾次早朝，莫不是與陸崢之間發生了什麼變故，但那時他煩心於老師之間的事情，亦沒有過多在意。
    “謝陛下。”雲涵緩緩起身。
    “雲涵，朕相信你與那些庸碌之臣不同，你回府後好好反省一番，而至於陸崢之事，待刑部徹查此案後再議。”衛瑄的聲音緩和了幾分，雲涵為朝事操勞多年，不曾顧及過終身大事，他亦不想因此事傷了雲涵的心。
    雲涵轉身走出大殿中。
    衛瑄靠在椅背上，微閉雙眸指尖輕揉著蹙起的眉心，朝中百官真是一個也不讓他省心。
    “何事說？”衛瑄看著站在房間外猶豫不決的宮女。
    “皇上，”宮女俯身行禮，“皇子殿下午睡醒來後便吵著要見您，貴妃娘娘抱著小皇子哄了半天。”
    衛瑄隨即放下手中的卷冊起身走向房門外，平日間他皆忙於朝政鮮少能陪在欣兒身邊，自然對孩子的要求有應必從。
    “貴妃今日去母後宮中待了多久。”他本想母後一人太過孤寂，想讓小婉多陪陪母後，豈料母後卻心有不甘暗中指使小婉，而小婉性情溫和自不會回絕母後什麼。
    宮女略有些支吾的說，“午膳前便回宮了。”貴妃在宮中未坐多久便命她前來禦書房，她也隻能以小皇子做托詞。
    衛瑄的步伐愈加輕快好似生怕欣兒等久了一般，他大步跨過門檻，看著婧婉懷中的欣兒，不禁微微勾起了一絲笑容。
    “臣妾參見皇上。”婧婉俯身行禮。
    “父皇。”欣兒看見衛瑄的身影，小眼睛瞬間亮了，揮舞著小手想要父皇抱。
    “欣兒想父皇了。”衛瑄伸手接過兒子，輕撫著欣兒柔嫩的小臉蛋。
    欣兒點點頭，“欣兒想要父皇天天陪著欣兒。”
    “父皇每日有很多事情要忙，待父皇忙完了事情再來看欣兒好嗎？”婧婉站在一旁道。
    “那父皇可一定不能忘了欣兒。”欣兒欣然應了，隻要父皇能來看他就好。
    “欣兒那般乖，父皇怎會忘了我們的小欣兒呢。”衛瑄輕握著欣兒的小手溫聲道。
    “皇上，爹爹他，”婧婉暗暗在心間躊躇了許久，剛開口就被衛瑄打斷了。
    “舅父的身體可好一些了。”衛瑄一麵逗著欣兒漫不經心的問道，“改日朕派太醫去陳府看看。”
    “謝皇上，爹爹的病已經好多了。”婧婉看著衛瑄眼眸間的寒意，咽下了口中之言。
    “舅父年紀大了，要好好保重身體，朝中有景誠表兄在，就勿要讓他過多操勞了。”衛瑄重聲道。如今舅舅已稱病多時，但母後仍未死心。
    “是。”婧婉輕咬櫻唇微微點頭。
    “母後近些時日可曾提及舅舅。”衛瑄湊近欣兒的麵頰輕啃了一口，欣兒不禁癢得咯咯的笑了。
    “母後隻是問了爹爹的病情，而並未多言其他。”婧婉看著衛瑄柔和的麵容。
    “母後整日抄書卷，實在悶得有些無聊，日後你多陪母後在禦花園走走，說一些趣事逗母後開心。”衛瑄看了婧婉一眼，母後向憑借婧婉恢複陳家的勢力，恐怕根本不可能了。
    “父皇不回禦書房了，就留在宮中陪著欣兒好嗎？”衛瑄抱著欣兒走向了窗邊。
    婧婉失落的望著衛瑄的背影，明豔的妝容似褪去了幾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