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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棋,顧名思義,指口弈,也指蒙目棋。
    在棋壇會盲象棋的不足為怪,可會盲圍棋的卻鳳麟毛角。
    象棋與圍棋不同,象棋在對局時棋盤上棋子越行越少,利於記憶,棋技精湛者輕易就可取勝。
    而圍棋棋盤大棋子多,隨著行棋局勢複雜多變詭異莫測。往往雙方百手後,容易出現記憶混亂,局勢顛倒,一子錯滿盤皆輸的局麵。
    下盲圍棋,靠得不止高深精湛的棋技,以及過目不忘的記憶,最重的還是果斷精確的算計。能具此三者於一身舉世難求,因此盲圍棋始終作為棋壇的禁區。
    迄今為止也有不少人勇於挑戰,可惜都難逃失敗的命運。當世能完整演繹盲圍棋之人寥寥無幾,西楚可算是其中翹楚。
    西楚有兩人皆屬棋界泰山北鬥,一人是國手郭奉孝,一人是睿辰王。前者苦心研究數載方能大成,後者卻是天縱英才無所不通。
    寧樂依擔憂的望著少年,她不懂棋,卻深知下棋不易,何況此次下得並非普通棋局。
    此刻她心裏又怨又氣,怨自己不該逞一時之能強拉少年入局,氣父親竟與人和謀蒙騙自己。
    在她出神間,郭老已含笑道“執白先行,第一手忙位小目”
    “郭位良”
    “南位小目”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棋過數招雙方摸清虛實之後,皆知對手技藝非凡,也不在藏拙落子如風。
    房內,老人麵帶微笑,氣定神閑,少年眉目如畫,衣不帶水。
    然而,在肉眼看不到的無形之處,兩人如同化身黑白雙龍激烈衝撞,詭異複雜的局勢中,黑龍步步殺機凶狠淩厲,白龍虛虛實實變幻莫測。
    隨著語速,黑白雙龍糾纏廝殺不死不休。
    忽然,少年眉稍一揚,棋盤中的黑龍,如同失去主心骨般,被白龍一個甩尾狠狠擊落。
    縱觀全局竟是白龍將黑龍逼至絕境,倘然成了一盤籠中籠局中局的珍瓏,而黑龍敗勢漸顯無力回天。
    少年勾唇一笑風華無雙,卻極盡諷刺“五位搬出”
    一聲清吟,局中黑龍斷為兩節,落下的一節迅速被白龍吞滅。
    這一手自毀長城斬斷大龍,看似損失慘重,實則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白龍吞掉黑龍,造成棋多不精首尾難顧的致命弱點,此時若黑龍乘勢而起絕地反擊,就能險勝一籌。
    郭老搖了搖頭,喟然一歎,無論是局中局外,始終由他一手引導,這盤珍瓏棋局乃他自創,一開局就為試探少年。
    為賢者,有三樣必不可少,經天緯地的學識文才,縱觀全局的遠見謀略,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豁達胸懷。
    畢竟惟賢惟德,能服於人,方為仁臣。可誰曾想少年狠絕如斯,明明雙方和局不輸不贏,為勝,竟不惜拉著對手玉石具焚。
    這般為達目地,不擇手段,絕非盛世能臣,隻可能是——亂世梟雄。
    這樣的人物,斷不會甘居人下真心事主,因為他們往往誌在天下…
    昔年連山先生彌留之際,曾言:千古帝王星現,得一人者得天下。
    時人難以置信,畢竟四國烽火百年,天時地利人和盡占,豈會有人數年間就能一統天下?
    然而庶年春,西楚與南燕結盟共伐東離,數月間直下百城,唇寒齒亡北薑發兵攻楚,欲解東離亡國之禍,卻難違天意兵敗淮水,秋至東離舉國稱臣,四方天下終留三方逐鹿。
    這時才有人記起連山先生遺言,始知亂世將至。
    四載前十二歲幼童橫空出世,被讚大賢大能,時人皆道:連山先生算無遺策,雲氏屬意拉攏方設下此局靜候。
    然而,事事豈會盡如人意。
    或許世人皆被那無限風華所惑,忘了蓮藕下的汙穢泥沼,或許淡泊名利隻為等待,等那亂世烽火燃燒,或許連山先生遺言,指得不是救世大賢,而是千古帝王…
    郭老直視著少年,眼裏有悲憤,痛心,憐憫,無奈,複雜之極,是言語所無法道清的一如他的心境。
    罷罷罷,定數之事,世人又當如何。
    “公子,棋技之高,老夫畢生罕見”說出這句話無異於棄子認輸,郭老說的淡然,神情卻蒼老了許多,仿佛一瞬間失了那股精神氣。
    “郭爺爺”寧樂依不安的喚道,又忍不住瞧了少年一眼,卻見他低頭品茶目不斜視。
    郭老沒有回話,而是轉身向著外麵吩咐道“來人”
    “諾”門外傳來應答聲,隨後有人推門走入,恰巧來的正是先前離去的小廝。隻見他雙手托著一個長行木盤,盤內置有一盞空白花燈,一支紫毫,一方墨錠。
    小廝將東西在少年麵前擺開,又恭敬的說道“盛世佳節水墨青書,這一次考的是公子的書與畫”
    少年了然的點點頭,低首正對上那盞空白花燈,靜思片刻提筆蘸墨,寥寥數筆神韻漸成。
    隻見,
    雪白燈麵上,綠瓦青牆花雨紛飛,花下巷尾一男一女,一坐一立相顧無言…
    畫麵越來越清晰,寧樂依仿佛失了心著了魔般,癡癡凝望舍不得眨一下眼。
    那天紅杏開滿牆頭,紅燦燦的一片,十分惹人喜愛,她不顧侍兒的規勸爬上枝頭,采摘最美的杏枝,失足跌落的瞬間,驚了滿樹紅花。
    樹不高又經過夜雨沁潤泥土鬆軟,跌下來未受什麼傷,抬頭間卻正好瞧見那俊美無雙的少年郎。
    當時,兩人相隔數丈,這不經的一眼,她許下終身,那平凡的一日,他們初次相識,那動蕩的一年,寧出塵三字揚名天下。
    畫畢,少年沒有停筆,而是順著那畫,在右上角題下,一行清攜小楷: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①
    情真意切愛意難釋,卻難掩這是一首悼亡詞。
    題此詩,隻因那句縱使相逢應不識,符合了他初見時的心境。可殊不知一時的興起,竟是一個女子一生的寫照。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他築造了一個夢,封閉自我隔絕世人,唯願與她沉淪夢鄉。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當夢醒時他抽身離去,她卻畫地為牢。
    深深看著寧樂依,到口的歎息又咽了回去,郭老無奈的搖搖頭。
    世間情愛境中花水中月,如果人人皆能看破,又何來如此多癡男怨女。
    取下腰間玉玦遞給少年,郭老緩緩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願公子心懷天下,以萬物蒼生為念。借此為憑,望公子珍之重之”
    少年眸光幽深,盯著他看了片刻,才伸手接過,站起身來,莞爾一笑道“寧出塵此生隻信四字”
    烏眸黑亮眉角微揚,勾唇一笑俊秀疏狂。
    郭老怔怔望他,無悲無喜“那四字”
    俊美的容顏忽然湊近,少年聲音極小,一字一頓斬釘截鐵“物、競、天、擇”
    話盡,抽身離去步履生風。
    一瞬,郭老闔上雙目。
    天下局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破不立,以殺止殺,可若此人得勢,必將是天下眾生的一場浩劫…
    “郭爺爺”剛邁出一步,寧樂依忽然回眸,目光流連在那盞花燈上。
    她的心思郭老看的分明,遂頷首應允。
    寧樂依眉眼一彎禮貌道謝,之後轉身離去。
    看著她追上少年,兩人消失在長廊盡頭,郭老悵然若失,終長歎一聲…
    半晌,郭老才向著一旁的小廝,幽幽說道“此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果斷堅忍手段陰狠,強求不得…”
    這話當然不可能是對小廝說的,而是讓他代為轉達給幕後之人。
    剛起身,郭老踉蹌一步險些摔倒,小廝眼明手快趕緊攙扶上。
    搖搖頭,他擺手拒絕,蹣跚著走出雅閣。
    未過多久,一頂四人小轎從風雅頌的後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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