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七章 暈船的子房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4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哈哈哈哈……哦哦哦……竟然還能這般這般……樂事樂事……真美不勝收也!”
貊偷眼瞧了瞧虎皮座椅中盯著手裏的畫冊,興高采烈,滿麵紅光,還讚不絕口的主人,他是被那隻海鷹十萬火急喚回家的,但十萬火急到底有多急,這他可說不上來,隻是跑得太快以至於連隔壁的秦都忘了招呼。
他心裏有點小內疚,暗暗決定,下一回再去中土,一定要給他帶最大顆的珍珠。
那天走出又香又漂亮的大屋時,他被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醜女嚇了一大跳,那女人伸出白白的爪子重重捏了下他的小小貊,小小貊當場就被她捏壞了,又癢又疼難受至極,後來居然還自己站了起來,無論他怎麼按都沒法兒向從前一樣倒下去,嚇得他當場就哭了起來,那醜女人還抖著肩膀咯咯亂笑,一邊笑還一邊朝他懷裏塞了那本畫冊。
他不敢把弄丟珍珠的事情告訴主人,隻好說用珍珠換了一本畫書,但是瞧主人的樣子……為什麼不但不生氣,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濊國國主摸著頜下濃厚的虯髯,眉飛色舞,一臉欣慰地看向座下的力士,“想不到,想不到,去了一趟中土,竟然連貊都開竅了!”
貊瞪大了眼睛,“主人你……不責罵我?這麼多顆大珠,就換了這麼個隻能看不能吃的本子……”
聞言,濊國主又忍不住沉下臉來,恨鐵不成鋼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他說罷,又搖頭笑道,“不曾想中土之物,竟輕便精美如斯,莫說七顆大珠,就是七十顆,能換得此物,寡人也樂意為之,貊此次獻寶有功,寡人給你記下了!”
從後殿轉出的國主夫人好奇地上前拿下丈夫手裏的新鮮物什,丈夫卻也不阻止,隻是越發笑得意味深長,國主夫人隨手翻開,頓時驚叫一聲,麵紅耳赤地嗔了眼這主仆二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王連貊也給帶壞了!”
男人大笑著邁下座椅,一把摟住嬌羞的妻子,“莫急莫急,晚間寡人與夫人一同品鑒。”
女子故作氣惱道,“想來中土盡是些下流胚,這檔子事怎麼也描得出來!”
濊國主沉思道,“早聞秦國有紙,薄如蟬翼,輕如絲絹,白如冰雪,想不到齊地也用上了這東西,不單用上了,還能拿來畫這等香豔圖冊,如此看來,若不是秦人果真已攻取六國,便是齊人竊得造紙之法。”
貊連忙點頭上報道,“是的是的,齊國快完了,齊王都難過得跳海自殺了!”
“你說什麼?齊王死了!”濊國主聞言大驚,不覺憤而作色,“早知秦人險惡,沒想到既已並國,還要逼死齊王,齊國無論如何也做了這些年的宗主,秦人不入海國便罷,若來,寡人絕不降他!”
貊急急擺手,“沒死,沒死,又被秦救活了!”
“秦又是何人?”濊國主叫他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頭霧水。
貊嘿嘿一笑,“秦是跟我一起救大魚的人,不僅跟我一起救大魚,還請我吃魚,不僅請我吃魚,還送給我指路的小魚!”
“甚麼大魚小魚亂七八糟的。”濊國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國主夫人憐惜他稚子心性,耐心地在旁柔聲問道,“怎麼小魚還指路呢?”
貊從懷裏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圓盤,盤底一麵是雕花繪鳥的青銅,盤麵是平滑透明的白水晶,盤心的立柱上有一隻會轉動的小魚,魚頭點墨,魚尾染朱,盤麵上下左右俱是拿秦篆刻寫的方位。
“秦送給我這條小魚,無論去到哪裏,無論白天黑夜,魚頭永遠指北,魚尾永遠指南,有了小魚,就算陰天下雨,沒有太陽跟明星,也迷不了路的!”
濊國主與夫人拿來一瞧,見那小魚竟真如他所說的一般神奇,立時又驚又喜道,“妙啊!簡直太妙了!中土果然奇人輩出!”
濊國國主原本還想再誇獎他一句“獻寶有功”,抬眼卻正瞧見麵前貓著腰的大個子眼巴巴盯著他手裏的物件,可憐兮兮的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兒,他頓時也覺出幾分難為情來,將予不予地把東西遞還給對方,訕訕笑道,“下回再見了你說的那個秦,定要請來與寡人相會。”
大個子迫不及待地將東西重又揣進懷裏,歡歡喜喜道,“主人放心!下次見到秦,我再向他討一條小魚送給主人跟夫人!”
國主叫人一語戳穿了心思,甚是尷尬地岔開話題道,“這般緊急召你回來,是有一要事叫你去辦。”
貊好奇地點點頭,應聲道,“哦,我去我去。”
“我有故人在韓,可惜韓亡之時,慘遭秦人迫害,家毀人亡,隻餘一子,近日寡人得訊,故人之子已入東海,不日即來拜會,濊國周遭盡是汪洋大海,漩渦暗礁無數,生人恐不得達到此地,明日起,你便在海上巡視,若得見其人,務必將他安全迎到國中。”
“嗯,嗯,主人放心,貊懂得了!”
大船已在海上漫無目的漂了一天,捂著翻攪的胃腑一頭冷汗窩在船腹封閉的暗倉中的人,直到入夜時分才在侍人的攙扶下,掙紮著爬上甲板,對著船下油墨一般滾動的海水一通狂吐。
張良頭一回知道坐海船竟是這種滋味,冷汗早將他身上層層衣物打得透濕,哪怕緊閉雙目也不能叫眼前天旋地轉的感覺稍緩一些,四肢早已軟成了一灘泥,莫說站立,便是爬挪也成難事,最難以忍受的是胃裏不間斷的陣陣惡心,好在事先該做的準備都已在上船之前做完,哪怕他現在狼狽到這種地步也沒有關係,要不了多久,他的仇人就會葬身大海,他就會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就能真正地解脫,再不必像隻見不得光的蛆蟲一樣苟延殘喘。
他從沒見過這樣大的水,這水又鹹又苦又澀,又深又黑又恐怖,人到了這水裏,莫說活命,恐怕連屍體也難找到,所以他提議齊王以獻寶的名義將那人帶到海上來,然後不聲不響,殺人滅口,再著人回複秦王,說秦太子沉迷鮫人美色,樂不思反也好,途經仙島,叫仙人招入仙宮也罷,秦人向來信崇鬼神,這般說辭旁人縱使不敢盡信,卻也絕不會盡疑,到時就算秦王派再多船隊前來尋找,怕是也找不出人來。
不過,他很清楚齊王雖然一時衝動滿口答應,可絕沒有下手的魄力,更沒有殺人的膽量,所以他早就在船上做了手腳,要不了多久,船身上某個地方就會開始露水,並且越露越大,越露越多,到時候整艘船都會沉入海中,不!是真正一去不返地駛向鮫國,再無蹤影,隻留給世人一個美妙的傳說。
然而,正當他洋洋自得,嘴角幾乎要漏出笑聲來時,背後卻突然傳來一句冰冷的問候,“張子房,我們又見麵了。”
起風的船頭上,秦湛靠著護板看向甲板上一臉幹笑的齊王甥舅,“敢問王上,鮫人在哪兒呢?”
齊王篤定道,“就在前麵。”
丞相後勝也推開仆人,笑著幫腔,“太子萬勿心急,鮫國就要到了,那裏遍地鮫人,就跟齊國臨淄一般熱鬧。”
秦湛嘴角一抽,從沒見過這種編謊話不過腦子的,說好的人身魚尾,還“遍地鮫人”?尾巴要能走路,魚還在水裏遊個毛!
“這麼說,丞相一定去過了?”
後勝不假思索擺手道,“去過,去過,我小時候常去!就在前頭!”
秦湛從手裏的油紙袋裏抓出一塊醃製的陳皮,徑直送進口中,細嚼兩下,頓時酸得滿口生津,他害怕衛萌萌暈船,特意給他備了一大包陳皮山楂酸梅,結果媳婦兒半點不良反應都沒有,反叫他當成了零嘴,有事沒事銜一口。
他懶得再跟這倆沒譜的家夥磨嘰,正無聊地四下張望尋找那隻孔雀,那人卻已拖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大步到了近前,臉上還帶著一抹他鮮少見過的愉悅,“看我給你弄來了什麼?”
說罷,他五指一鬆,便將人撂在腳下的船板上。
秦湛看了眼衛萌萌臉上神神秘秘的表情,對方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他這才一臉嫌棄地上前兩步,掰過船板上那人的肩膀,映入眼簾的那張俊臉,沒把他嚇壞,卻當即把齊王二人駭得臉色慘白,兩人互視一眼,沒等旁人訓問,已驚慌失措指著船板上的人,大呼道,“不關寡人跟丞相的事情,都是他的主意!”
秦湛緊盯著麵前人那雙暗藏冷笑的眼睛,不知為何,忽然心生警惕,起身一把抓住齊王的衣襟,“調集所有人手去檢查這艘船,邊邊角角都不能放過!”
此言一出,船板上的人立時神色大變,那張俊臉也跟著因為憤怒變得猙獰起來。
齊王盡管懦弱,卻並非愚人,幾乎是一瞬間便明了了對方話中暗含之意,臉色刷得一白,二話不說轉身吩咐手下依言而行。
男人臉上的怨恨雖未想過避人眼目,卻也消失得很快,他吃力地爬起來,伸長手臂撈過那人掉在一旁的油紙包,抓出裏頭的酸物,盤腿坐起便旁若無人大吃大嚼起來。
衛無疾看著眼前人臉上的嫌棄和眼裏的關心,輕描淡寫提醒道,“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就可以將他活生生剔成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