貊跟自己說，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不能輕易改變，所以他要繼續喜歡那個中土人，盡管他現在又忍不住想討厭他了。一陣接一陣的香氣爭先恐後鑽進鼻腔，他再一次抹掉嘴角溢出的口水，默默屏住呼吸，委屈至極地扭過身去，挪出一丈遠。
    衛無疾看了眼身邊使全了力氣卻非要擺出一副惡人嘴臉的人，“貊雖心智短於長人，卻實為一等一的力士。”
    秦湛將最後一塊魚排遞到他麵前，“連你也覺得我欺負他？”
    衛無疾咽下口中外皮焦香內中軟糯的魚肉，“你確定他沒想過把你扔進海裏喂魚嗎？”
    秦湛定定瞧了他好一會兒，忽然笑道，“衛君定是沒帶過孩子。貊是小孩兒心性，不知饑飽，碰見合口之物，隻想大快朵頤，圖一時痛快，可海鮮雖美，過食則傷脾胃，更何況是這般生煎活烤，你也不瞧他吃了多少，再喂下去，就是力士恐怕也會喂出病來。”
    衛無疾怔愣一瞬，麵露不解，“既是好意，因何不直言相告？”
    “對小孩兒啊，不能跟他說太多，越說越叛逆，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評判是非的標準，哪怕孩童也不例外。”
    “若你喜歡，往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秦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輕落下的眉梢平展出溫柔的弧度，“將來若我有命接君父的擔子，秦國的孩子便都是我的孩子，若沒這本事，不還有衛君做我的心肝寶貝嗎？”
    衛無疾笑而不語，那件事他既然投了反對票，這種大方的輕巧話，自然不過是說說，好在這人的花言巧語講得溜極，還越來越上道。
    三兩句將人哄順了心氣，秦湛謙虛地垂下眼簾藏起眸中那一絲輕快的促狹，他腦子裏什麼不多台詞多，正準備再接再厲將人往找不著北的那條道上領，賭氣跑得老遠的貊突然指著海麵發出一聲驚呼，衛無疾聞聲，當即定神正色，起身前去查看。
    “怎麼老是在關鍵時刻一驚一乍的？”秦湛無可奈何地抬頭望過去，隻見貊一邊大叫一邊朝海中奔去，等他看明情況之時，有力氣沒處使的大個子已經從海麵上拖回一個溺水的人來。
    衛無疾近前探試心跳呼吸，斷明生死，這才朝身後走來的人搖頭示意。
    秦湛的臉色實在不是很好，他看了看拖在那死人腳上的大石，又看了看那個留著小胡子，還沒被海水泡發，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的中年男人，有點糾結地拉開一臉好奇的貊。若非巧合太過巧合，就一定是老天爺有意叫他行善積德，還能怎麼辦？連頭鯨都進行人道主義救援了，輪到人，不管死沒死，總要急救試一試。
    貊張大了眼睛，看著那人放低男人的頭，清出他口中的海藻跟沙子，又拿石頭墊高他的腳，跟著解開他的衣帶，跪在他身旁，將雙手按上他的心口，然後用力按壓起來。
    他把人拖上來的時候，這人就已經沒氣了，而且一隻腳上還拴著石頭，一看便是自己尋死。之所以沒氣了還要拖上來，完全是因為主人說過，人死了，隻有入土，才算為安，他原本是想好好把人入土的，可瞧那個他又喜歡又討厭的中土人奇怪的作為，卻似乎是想將那已經死掉的人弄活一樣。
    不待他瞧明白對方究竟在做什麼，那人已經滿頭大汗地衝他招起手來。他不大樂意地走過去，雖然他記性不好，但卻一點兒也沒忘記剛才這人是如何小氣地從他嘴邊奪走了香噴噴的烤蝦和燒魚。
    “幹什麼？”
    秦湛抹掉額頭上的汗水，莫名其妙地望著給他擺臉色的大個子，要不是他實在沒勁兒了，又不願意自個媳婦兒沾惹這種很可能已經是具屍體的陌生人，怎麼會叫這家夥來幫忙？再說，難道這人辛辛苦苦將人從海裏撈上來，不是為了要把人救活嗎？
    貊聽完那人簡明扼要地講完了“人工呼吸”的操作方法，頓時驚恐地瞪起了眼睛，義正言辭拒絕道，“絕對不可以！你不是剛剛才對我說，這種事情都有固定人做的，這個人一定也有固定人的！那我又怎麼可以不經他同意就那樣對他呢？更何況還是嘴對嘴。”
    秦湛木著一張臉看了他半晌，終於在麵前人神聖而固執的目光下，服氣地低下頭來。
    深吸一口氣，正打算獻出節操做最後的嚐試，一旁默默觀望的人已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冷颼颼斜了他一眼，“你一邊兒去。”
    心情欠佳的人說罷，已極不給麵子地將他大力扯開，有樣學樣將手摁上他方才做了半天胸外按壓的位置，不知使了什麼手法，下一刻那僵躺的人胸膛竟倏得一震，肺部積水立時從口鼻倒湧而出。
    貊目瞪口呆地望著沙灘上因為嗆水而劇烈咳嗽的人，許久才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歎問，“他怎麼又活了！”
    不料，這人睜眼瞧見生人，不但沒為劫後餘生而表現出半點慶幸感激，反倒怨憤地沉下臉來，毫不留情怒斥道，“多管閑事，誰叫你們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