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三章 不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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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國之中,無論是嚴刑峻法,敦本務實的秦國,還是禮樂興盛,浪漫多姿的楚國,又或是豪士輩出,美女如雲的燕趙,以及源遠流長,兼容並蓄的三晉,秦湛始終覺得最令人向往的還是東海之濱那個物阜民豐,商業發達,環境開放,文化繁榮的齊國。
一百年前,張儀開了一張空頭支票,玩壞了耿直的楚懷王,令偉大的詩人屈原憤而投江,一百年後,有人效法先人,又替秦國開了一張空頭支票,這一次對象換成了那個被英明強勢的母親寵愛了一輩子也打壓了一輩子的齊王田建。
秦湛的確很高興並國能不動兵馬,不起幹戈,不為東方那片沃土帶去烈火燹亂,可若事先了解其中的細節,他卻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一個字——“打”。
他不確定秦王爹究竟是受人蒙蔽,還是真的鬼迷心竅,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尷尬至極地互相臊了個大紅臉後,主位上的君王突然麵生惱意,“嬴扶蘇,寡人不問你,你莫不是就打算置身事外了?”
秦湛眉頭一聳,無辜道,“……不然呢?”
秦王見狀,忽然舒展眉頭,麵含欣慰道,“躍兒今日向寡人請婚了。”
“開什麼玩笑,嬴躍那個小不點兒?”
秦王看著兒子臉上的驚異神情,不覺鄭重其事道,“連寡人最末的公子都已到了知人事的年紀,你的婚事還要拖到何時?”
秦湛放下手中的紙折,“阿翁,就別拿你兒子開涮了,成婚這種事,跟我能有半毛錢關係嗎?”
“怎麼,你擔心無疾介懷?”
秦湛告饒地哀歎一聲,“這是兩碼事。”
秦王胸有成竹道,“你放心,無疾不會反對。”
秦湛無比嫌棄地白了老爹一眼,“你怎知衛君不會反對?”
門外悄無聲息出現,又默不作聲走開的人,在轉身踏進日光裏的一刹那,緩緩對自己點點頭,又輕輕向著空氣很篤定地說,“不反對的。”
秦湛從前隻聽說過坑爹的,卻沒見識過這麼坑兒子的,最後老爹愣是一字未提,他就忙不迭服軟投降,上趕著告求君王,要幫忙參詳齊國事。結果老爹給他擺了一通臭架子不說,還叫他明日先上一道奏章,至於準不準,那得看心情!
蒙家後園中,蒙毅氣急敗壞地瞪著獨自坐在秋千架裏思春的女娃娃,忍無可忍道,“待父親回家,定叫他與你說一門好親事。”
人比花嬌的女娃,驀地睜大了那雙水汪汪的杏眼,恨恨道,“蒙毅!你是我仲兄嗎?不幫我便罷,還想壞我姻緣!”
無端遭了一通控訴的人眼皮噔噔噔一陣緊跳,強自放冷了臉色,不容商議道,“我告訴你,趁早打消了你那點兒心思,我絕不同意。”
女娃櫻桃小嘴徑自一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你同不同意有甚麼打緊,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就算長兄如父,你還是個仲的呢!”
蒙毅叫這丫頭片子氣得兩眼冒火,上前一把就將人從秋千上扯了下來,“你這女子,好沒教養,誰家妹子這麼跟兄長說話!”
女娃吃痛地拍開掐在胳膊上粗重的大手,“力氣這麼大,你擰疼我了!真粗魯,活該到現在還沒女孩子喜歡你!”
他深吸一口氣,斂去麵上最後一絲玩笑之色,“總之,你就別做夢了,這件事,莫說我不同意,就算父親在家也絕不會同意。”
女娃聞聽,頓時委屈地紅了眼睛,蒙毅措手不及地瞧著自家妹子啪嗒啪嗒掉起了金豆子,一時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地放柔了聲音,“這是幹什麼?我又沒說甚麼重話。”
“這要不叫重話,什麼能叫重話,姓蒙的,你妹子在你眼裏竟這樣不值錢,我是容貌不好,還是天生惹人嫌厭,就半點也配不上太子嗎?”
蒙毅被人哭得心煩意亂,半晌無可奈何長歎一聲,“究竟要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
“我才不要明白,小時候你們都不管我,連名字都是扶蘇替我取的,我就是要嫁給他!”
秦湛心塞地從秦王爹的書房裏出來,半路又被臨時請到了匠作坊,他歎為觀止地端詳著巧匠新製的船模,這是一艘以水密隔艙為結構,尖底闊麵的海船,幾乎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精益求精。他對船隻並不陌生,秦國不乏水軍力量,先王憑借強有力的水師,不但曾以“蜀地之甲,輕舟浮於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漢中之甲,乘舟出於巴,乘夏水而下漢,四日而至五渚”威懾楚國,更以“秦乘夏水、浮輕舟,強弩在前,鐵戈在後,陸攻擊河內,水攻滅大梁”而令魏國坐立難安。將來,新生的秦帝國還會繼續整合山東諸國的水上軍力,打造一支也許實際用處不會很大,但充門麵絕對沒問題的帝國水師。他手裏的這艘船隻是對普通商船的改造,但他希望新船能吃水更深,穩定性更好,也能更加舒適安全。國家穩定之後,必將伴隨著人口增多,需求增大,盡管這片幅員遼闊的土地還有很多地方可待開發,但僅僅依靠土地資源獲得的安康仍舊存在太多的不確定性。君父跟朝臣也許沒有一個人會同意他顛覆秦法,本末倒置,倡導什麼貿易繁榮,但努力是以後的,該有的準備現在一樣也不能少。
不得不說他現在真愛死了那個一直以來都相當不合眼緣的公叔白,阿房雖然隻是初具輪廓,但他做夢也沒想到竟能這樣稱心,不僅設計上極為精致高明,更從布局,到用料,到人力,到進度,全部安排得有條不紊。最重要的是,這家夥背後藏著一個人力資源庫,給他提供了不少有本事的好匠人。
“公子,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造船?”躍躍欲試的匠人,一臉急切地問道。
秦湛怔愣一瞬,有點窘迫地含糊答道,“你先將圖稿修整完善,數據測試無誤,一有宣令,即刻動工。”
從旁走來的公叔白瞧著自個兒老實的手下竟真信了這人的鬼話連篇,不但心滿意足,還附和著連連點頭,他忍不住嗤笑道,“我看造船你就別想了,他的話你也信?”
秦湛看眼這個又來拆台的家夥,“為何不信?”
公叔白老神在在地抬手撣撣衣襟上的浮塵,不屑一顧道,“載量如此巨大的海船,你能撥調多少錢?指派多少人來造?”
這是真把他問倒了,內史郭開那裏,今後沒有君王的授命,他怕是再也別想拿到一分錢。在楚國,他不過就是意外受點傷,這不還沒死嗎,結果韓倉那死心眼兒的傻小子因為莫名其妙的自責,不聲不響去了驪山禁宮就再沒回來,聽說每一任黑鷹令長都是從那裏誕生,當然還有更多的人熬不過試練,經不住考驗,從而永遠留在那裏。他這個太子幾次上門要人,碰釘子不說,次次都被自家媳婦兒灰溜溜給提溜回來。
衛無疾說,你該高興,有人願意為了你,不顧一切想令自己強大起來,等他回來,就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榮耀,當然,那也是你的榮耀,更是秦國的榮耀。
秦湛心裏並不以為然,他差一點就真問了——從前他們是不是也是這樣騙你的?
郭開好心好意把孩子交給他,結果叫他坑到了陰溝裏,別說要錢,現在見麵估計連個好臉也難瞧見。照理說,他這一國太子,秦國的不都是他?可真到用處才發現,丫的,這才是傳說中的自己騙自己吧。
蒙毅秉持家風,也懂得潔身自好,盡管已到適婚之年,可接觸的女人卻並不多,自家小妹又向來是他心頭寶,他架得住丫頭撒嬌耍賴,卻架不住傳說中的女子逞凶三步驟——一哭二鬧三上吊。
若當真要為小妹擇取賢婿托付終身,扶蘇本是不二人選,可奈何這家夥不愛女色,偏好男風,如此羞恥隱晦之事,叫他如何告訴一個姑娘?
秦湛來時,西苑還未起燈,滿園漆黑一片,又靜又冷。他知道衛無疾不肯去東宮,所以打一回來便提過到他這裏,可對方說,旬日當值宿在內宮,此地偏僻鮮少回來,而後便也不了了之。
他抬頭看眼已上中天的白月,踩著隨月光落下的一地清輝,徑直步入門廳,摸黑點燃房內的燈燭,偌大的院落才漸漸升起微弱的光明。自他上回挪改房裏的擺設,到現在已經過去很久,不知是果如主人所說,旬日不常回來,還是有意保持原樣,就連他那日隨手倒扣在窗台上的陶盞似乎都未曾挪動分毫,好在室中是一如既往的潔淨,不然真會叫人以為這是廢園一座。
擺手攆攆跳上窗牖檢看不速之客的野貓,誰知貓兒反倒一臉凶惡地朝他呲出兩顆尖牙,又發出一聲奇怪的嗷叫,暗處密實的植物中頓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緊接著幾道黑影嗖嗖越過窗縫跳入室中,秦湛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著腳下圍著自己亂轉的七八大家夥。
花色雜亂的野貓個個炸著一身驚毛,高高拱著彎曲的背部,又凶悍,又警惕地在他跟前逡巡了半晌,沒等他考慮要不要去屋裏找找小魚幹賄賂一下這群機靈還知道管事的活物,貓兒湊近他嗅探一番,卻又倏得放鬆下來,收起爪牙,三三兩兩重又邁起懶洋洋地步子,躍窗而去。
秦湛有點受挫地坐上背後寬大的書案,貌似他這半個主人做得真不怎麼樣,莫說不會認人的花花草草,連會認人的竟也不認得他。這個時辰還未見人影,他猜想衛無疾怕是不會回來了,扭身扶正案上被他碰亂的書簡,正要起身離開,半卷在封函內的兩副簡冊卻驀地抓住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