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林子，秦湛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連綿起伏的群山溝穀，不是說好的……出了林子就到衛家嗎？
    他抬手蹭蹭燥燙的額角，蜀地的秋老虎反撲起來後勁十足，在炎熱悶濕的雨季裏，外界氣溫已經接近人體溫度，熱量無法通過汗液散出體外，隻能淤積在體內，通過灼熱的皮膚向往輻射，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行進中的放射源，不停朝周圍任何比自己溫度低的東西輻射熱量。
    來來去去的豔陽暴雨，既無法防備，又不可捉摸，身上幾刻鍾之前才被大雨澆透的衣物，一眨眼又已被烈日曬焦，他徑直走上眼前唯一一條平整的山道，剛一踏上日光下皸裂的土地，粗糲的沙石便嘩啦啦朝下滾去，口幹舌燥地四下眺望一番，接著朝不遠處掛在山腰上的水流走去。
    費力攀山而上，走到近前，他迫不及待伸手舀來一捧，卻見那水流遠觀白若山泉，近看卻渾濁不堪，正待轉身再往前尋找，耳邊又忽然傳來一陣沉沉的轟鳴聲。他抬頭看眼明明連片雲朵也瞧不見的高天，暗罵一聲這糟心的鬼天氣，忙加快腳步，希圖在大雨到來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誰料不經意間回頭望向來路，這才發現原來剛剛走過的那條山道，竟是一條已經斷流的河床。
    “摩些女聯合八大族，擺明了要對付衛家，家主打算怎麼辦？”忠心的老仆緊走幾步，追上前頭被四個壯漢穩穩架在肩頭的輿轎，隔著織金繡銀的紗簾問向輿中一路靜默的主人。
    乘輿內的人隻若有所思地望著手中的秦劍，也許是她偏居一隅太久了，久到已經無法捕捉到外間的變化，雖隻一把劍，可這劍上卻透露出許多信息，比如秦人使用的精鐵，鑄造兵器的手段，重新武裝的軍隊，還有由此帶來的更多令人無法想象的革新。當初她率先帶領族人歸附秦國，沒少因此受蜀人詬病，她從未將這當成過一場公平的交易，卻沒想到大秦的君王根本不能以商人的秤杆來衡量，那時邁出那一步，的確有幾分迫不得已，但這些年她得到的，遠比付出的多得多。她心存感激，也不吝湧泉相報，更何況，對一個女人來說，任何贈予也及不上“尊重”二字來得有分量。
    秦清心中泛起一絲憂慮，當初將孩子托付給秦王，的確是她欺瞞在先，如今她的孩子孤身一人回到蜀中，莫非是那女人一派妖言，連君王也蠱惑了不成？難得八大族今日齊心齊力，說到底還不都是眼紅衛家那處丹穴，要她讓利並不難，隻可惜，他們押錯了籌碼。
    不等她斟酌出可行之法答複下屬，隻聽前頭領路的家仆高喊了一聲“停”，又兀自厲聲嗬斥道，“何人大膽攔路！”
    秦湛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三天前還在下遊喝過那條河裏的水，當天邊沒頭沒腦傳來第二聲悶雷時，他才真正警覺起來，前幾日的暴雨，突然斷流的河，山中突然出現的白色水流，穀溝裏傳來的異常聲響……他真希望是自己腦洞太大想多了，可這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了這個季節川蜀地區破壞力最強的自然災害——泥石流，這一伴隨著山洪、地震，根本無法預測的毀滅性災難。
    他一個外鄉人，既聽不懂古蜀方言，又不會講地道的蜀話，一路走來也沒見到幾個人影，更別提出山尋找官署的援助，正急得焦頭爛額不知如何告警，恰好山那邊走來一行，他忙不由分說將人攔了下來。
    秦湛舔舔發顫的雙唇，他沒學過專業的防災救災知識，也不確定自這些征兆出現，到災難發生，這其間能拿來逃生的時間究竟是幾小時，還是幾分，甚或幾秒。
    所以秦清被家仆扶下乘輿見到來人的第一麵，對方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大難將至！”第二句是——“他的劍怎麼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