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沒有依照諾言，守口如瓶，而是用那晚郢陳國獄中發生的事情，交換了在蛇山西北麓被秦軍截獲的族人的性命，因為那神經病又犯病了，不僅犯病，還威脅她，要伐盡山林，殺光蠻族，將百越夷為平地，直到那裏飛禽不駐，走獸不鳴，寸草不生。
    她從來也不是輕易屈服的女子，並且最是討厭受人威脅，可那混蛋實在太懂女人的心思，像個瘋子一樣將她狠狠激怒的那一刻，卻突然望著她紅了眼睛，用她最無法招架的方式幾乎毫不費力地便攻破了她層層駐守的防線。
    那人既沒再逼問她，也沒再央求她，隻是自顧自地說起了那個他鍾愛的人和那隻他費盡心機掠走的鸞鳥。秦國的太子真的很會說故事，他就那樣含嗔帶笑，輕聲慢語，娓娓道來，半是牽引半是誘惑地將她帶進了自己的過往之中，一件又一件幾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叫那一字一句她從未聽過的溫柔言辭，串聯成叫人心碎神傷的刻骨情思。
    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聲音，原來越是輕柔，越顯愛重，男人的眼神，竟越是平淡，越見深情，每一件事都簡單得毫無懸念，卻又總能跟著那人幾乎低到聽不清詞句的尾音，不偏不倚斫到她心坎上。都道分桃之癖是可鄙之事，其實在她眼中，有情之人不能終成眷屬，那才是世上最可鄙的事情。所以她投降了，心甘情願並且迫不及待地將她那天晚上看到的，聽到的，猜到的，想到的，幾乎全部都說了。
    秦湛喜歡男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男人並不需要過分疼愛，隻要能夠互相欣賞，互相扶持，便能並肩前行，一路為伴。在他眼中，推己及人是必須的美德，他不會覬覦旁人的秘密，就像他不希望自己隱藏的秘密被人窺視探聽一樣。但他從不覺得衛無疾會有秘密，他從小長在秦宮，沒有半個親人朋友，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所謂的使命跟身份。因此，降服他很難，得到他卻很容易，隻要戰勝那些自欺欺人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打碎他全部的精神支撐，就能趁虛而入以完勝者的姿態占據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更何況秦國的儲君本就是他使命的一部分。
    大秦沒有宣傳部長，軍隊也不常進行思想建設，秦人性情敦厚，更相信眼見為實，所以盡管秦湛自覺已用盡全力，但也許在大多數普通士兵眼中，他仍舊隻是個出門一仗未打，反而還差點丟掉性命的糟心太子。大秦的君王舉手投足，威武雄壯，言語之間，愈見英姿，他遠遠望著披甲帶劍與軍將同進同出的父親，又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終於還是頓在原地，未再上前。
    正欲返回軍帳等候，粗厚的巴掌已重重落在他後背上，他幹笑著看向虎背熊腰，滿麵紅光的老將軍，沒奈何地問了聲好。
    “少君傷勢如何了？”長者關切道。
    “將軍勞心，已無大礙。”
    王翦點點頭，麵含欣慰，“此戰少君功不可沒。”
    秦湛向人長施一禮，“扶蘇愧不敢當。”
    王翦捋捋頜下花白的粗髯，他一生身經百戰，未逢敵手，可惜李牧英年早逝，好在楚國這一仗酣暢淋漓，項燕不愧老將，若非此番占得先機，二十萬大軍想要與楚國一決高下，恐怕難上加難。隻委屈了太子，出生入死，不見明功，思及此，他忙道，“老夫不日將整軍繼續南下，少君若無大礙，還請早日返回中軍。”
    “蘄南一戰，楚國已再無喘息之力，有老將軍坐鎮，君父當無他慮，已不須扶蘇再贅行其間。”
    王翦觀少子麵上病容未去，眉間倦疲未除，想起這些日子君上的臉色，心知慈父口中不言，實愛子極矣，便也不再多作勸諫。
    秦王遠遠瞧見老頭子不去整軍，反跟太子聊上了話，老將年紀大了，做事也越發沒譜，盡出些餿主意，害得他險些白發人送黑發人。前事尚還叫他耿耿於懷，為防將軍再度語出驚人，他急忙揮退隨行將校，徑直上前領走了自家的蠢兒子。
    進得帳中，君王故作不愉道，“不在後方好生休養，如何又往來奔波。”
    他話音剛落，隻見兒子一臉沒出息道，“阿翁，我媳婦兒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