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在郢陳署中枯坐了一個時辰，主官才帶著尉丞進得廳來，他抬眼望見行在人前，衣帶當風，逸群獨出的男子，一張被南方暑熱蒸得通紅的臉，立時又浮起一絲局促赧然之色，急忙取出他懷中揣了一路的兩份書簡，肅然恭敬捧上前去。
    李由目光掃過麵前外表高大魁梧，眼神卻青澀內秀的小將，徑直看向對方手中那份他數日前剛剛發往鹹陽的手書，眉間不覺聚起一片陰翳，“這是何意？”
    青年局促不安地抬高肘臂，將掌中物再度朝前舉奉一番，“將軍未有定計，隻說叫趙佗及麾下期門衛聽候差遣。”
    李由拿過對方呈獻之物，扯開絲囊，這才發現封函中竟是二卷疊陳，合收一並送返。
    麵前人展開另外一副簡冊，閱覽完畢，卻久久不做言語吩咐，趙佗有些事情猶豫地抬起頭來，那人麵上還來不及斂去的複雜神色不期然落入眼中，他怔愣一瞬，忙又垂下眼簾，保持靜默。
    那是自少年時起，便培養起來的默契，所以在需要時，不約而合想起同一個人，其實並不奇怪。李由望著眼前未經曆練，初當大任的青年，他雖不願承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實在懷疑那與他抵牾多年的蒙家子敷衍了事，“把最精銳的抽調出來，火速趕往南楚，衛護少君，剩下的留待郢陳，協同都尉鎮守三晉。”
    整個鹹陽，便屬秦宮最是寂靜，君上多年未納妃嬪，後宮聲色也鮮少涉足，偌大宮苑，不逢節慶，不起笙歌，所謂“近朱者赤”，有個勤政的君王以身作則，一幹朝臣屬官自也莫敢玩忽職守，有半分懈怠。貴主無須逢迎伺候，宮人則百無聊賴，常有餘暇。
    膳房裏看火的小侍，聞著鍋裏熬出的豆腥氣，一臉痛苦地皺皺鼻子，衝著一旁撿豆子的同伴抱怨道，“衛君有疾，整日豆羹，他吃不膩我都煮膩了，哪有人一天三頓以豆為饗？”
    撿豆子的侍人抬手捶捶拱疼的後腰，艱難地站直身子，“煮個羹你還這麼多廢話，那凶鬼的壞話你也敢說，不想要命了？”
    熬羹的人白了他一眼，抓狂道，“不叫我說壞話，你可還喊他凶鬼呢！”說罷，他又自怨自艾歎息一聲，“可惜我一手的好廚藝，竟然天天熬羹，我敢保證，隻要讓我掌廚，君上吃了我做的菜，一定會叫我做尚食令的！”
    同伴嗤笑不停，“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好好熬你的羹，成日裏想東想西，就你那兩下子還尚食令？真不怕笑掉大牙。”
    小侍不服氣地撇撇嘴，拄著手裏的燒火棍撥拉兩下灶塘裏將熄的柴火，仰長脖子望向對方手底下盛豆的竹筐，“我就不明白了，你——把豆子撿好，拿去送給衛君，衛君看罷之後，又叫人拿回來烹煮，煮好了再送去，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你問我，我問誰去？上官如此吩咐，我們就如此行事，雖麻煩些，總歸不會出錯就是了。別瞎叨叨，煮好了趕緊送去，熬得一屋子豆腥氣。”
    蒙毅一身常服，端坐於太尉署中，剛理罷前方呈送的各路軍報，幾乎日日造訪的人再度不期而至。他下意識皺起眉頭，不知是反感對方的不經通報冒昧打擾，還是他其實跟秦國的眾多朝臣一樣，對這個不問是非隻知聽命行事，卻偏偏還手握生殺大權的凶惡之人，懷著本能的防備與忌憚。
    他是君王俯瞰臣子的眼睛，也是君王座下狼顧鴟視的鷹犬，有足夠的理由隨時對任何人發難，也有足夠的手段處置任何對君王不忠的臣仆。蒙氏一族，位極人臣，備受恩寵，兄長蒙恬手握重權，領兵在外，他身兼要職，長侍國君，在秦國幾乎人人稱羨，可正因如此，行事也須得越加小心謹慎。所以，盡管知道這人並無惡意，他卻仍舊無法打消心中盤踞已久的排斥厭煩。
    “衛君又來取昨日軍報？”
    來人一如既往，坦率作答，“有勞少尉。”
    “這等瑣事，何必衛君親自前來。”他壓下眼中的不滿，很是客氣道。
    “順路。”
    蒙毅明白對方的意思，心裏卻暗自反駁，繞這大半個宮城，實不知順的哪門子路。他與太子，情同手足，扶蘇有事，向不隱瞞，他還沒來得及慶幸那人在李孟昔這條歪路上及時醒悟，迷途知返，誰想到轉臉竟又與衛無疾不清不楚起來。
    他看眼麵前眉目冷峻，頑固不化的男人，一時之間，真的很想問問他，他是果真不知，還是故意裝傻，太子若有私信，怎會送到官署中來，若然無話可說，這些堂而皇之的軍報，又豈能藏上隻言片語？
    他將手邊正待呈送的文牘碼摞齊整，斟酌片刻，終於還是將前日一並退回的兩份書信的副本放在了最上頭。那兩個家夥一有麻煩就想到他，李孟昔說百越附楚，異舉頻頻，叫他加派人手保護太子，扶蘇叨叨說三晉遺民複國之心不死，叫他移駐強兵，確保中原萬無一失，天知道他一個太尉轄下的屬官，能調得動幾個人？他是很想做個正人君子，但那兩人總讓他不痛快，他是不是也該讓別人不痛快一下？
    所以，連同那兩封書信謄本一並交予來人時，他是真覺得，妻弟跟姐夫如此默契，果真不是餘情未了嗎？

    作者閑話：

    大白鵝：佗佗
    趙佗：誒
    大白鵝：為了挽救我們劇組，我給你接了幾個應酬嘿嘿嘿
    趙佗：……別這樣對我
    大白鵝：堂堂南越王，你怕毛線ヽ(#`Д′)ﾉ
    趙佗：你胡說(ー`′ー)，我怎麼會分裂祖國！
    大白鵝：那是秦國滅亡以後的事情啦，不算分裂祖國的，別有壓力～
    秦王：你剛才說什麼？麻煩再說一遍。
    大白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