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被人拿匕首抵著後腰走下山林時，想起人群中少年愈見孤單的影子，忍不住問道，“那孩子這樣維護你，你怎麼忍心留下他，再重複你的命運？”
    男人嗤笑一聲，“死到臨頭還有心情關心旁人，你說我若將你送到楚王麵前，王上會不會給我加官進爵？”
    “我說，你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
    男人惡聲惡氣地將刀尖往前送了兩分，“沒半點應變之能，比豬還蠢，靠你我早死了。”
    秦湛無語望天，“我沒吐槽你浮誇的演技已經不錯了，但你得承認，你本沒打算將事實澄清。”
    身後人狠推了他一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要不是我，你現在可連衣袴都沒得穿。”
    秦湛叫人道出糗事，心中窘迫，老臉一紅，索性也不再與他爭辯，腳下疾邁兩步，避開身後光往腰眼上戳的鈍刀，“日出於東方，下浴於湯穀，上拂其扶桑，爰始而登，照曜四方。名字寓意這般好，你人怎麼就不能稍微陽光一點，刀劍無眼，別老捅我行嗎？”
    男人冷笑，“懂得倒是不少，那你又知道阿槿的名字代表什麼意思？”
    秦湛不假思索道，“你考我？在楚國，扶桑開花，即是赤槿，也名日及，朝開暮落，其花大如蜀葵，上綴金屑，日光所爍，猶若焰生。”
    那人沉默良久，“成人之前，我叫赤槿，成人以後，我叫扶桑，阿槿也是，我走之後，他便是扶桑，族裏的每一代巫覡，都是如此，代代相傳，無名無姓，無父無母，天生地養，聽憑宿命為了一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神靈苦守一輩子。”
    “你這家夥這麼野，可半點也不像是會苦守的人。”秦湛回頭將人上下打量一番，實話實說道。
    男人揚起眉頭，半真半假道，“你要不要驗驗？”
    秦湛頓住腳，莫名其妙道，“驗什麼？”
    對方眼角勾起兩分笑意，意有所指地撩了他一眼，“我的處子之身。”
    秦湛強忍住吐血的衝動，這年頭這麼豪放的爺們兒可真不多見了，他訕訕笑道，“你可真會開玩笑。”
    男人收回掌中殺傷力全無的匕首，“你的容貌與我摯愛的神靈一模一樣，人雖有些蠢笨，脾性卻還算合心，聽聞魚水之歡，乃世間極樂，你若有此意，草密林深，我們大可就地進行。”
    秦湛又驚又愣，待明了他話中之意，頓時一臉受挫道，“我看起來就那麼像隨隨便便的人？”
    男人給了他一記白眼，露出一副坦白又無辜的神情，“正是因為不像，所以才讓人想對你做隨隨便便的事。”
    雖然被人把好好的三觀刷了又刷，秦湛卻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撩漢真的很有一手，“離開這裏，你有什麼打算？”
    男人定定看了他半晌，確定這人是真的沒將他的提議放在心上，這才移開視線，也不作答，隻朗聲一笑，便轉身大步走開。
    秦湛拾起對方手腕上滑脫的珠串，出聲喚道，“哎，你東西掉了。”
    那人回頭望著他掌中殷紅如血的珠子，麵上再度浮出笑意，“你留著吧，無聊的時候可以嚼一顆試試。”
    秦湛聞聽，直覺右眼又開始不受控製地抽跳起來，“這相思子劇毒無比，你真當我傻？”
    白影漸漸消失在山中岔道層林疊覆的濃陰下，回給他的隻有一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萬一真傻呢？”
    相逢如一夢，好去莫回頭，這場被他演砸的戲，似乎結局還算差強人意，可這世上遍地都是神靈，處處都有巫覡，他總希望每一個人都有機會選擇自己的命運，但大多數人往往都將寶貴的人生投拜消解於“身不由己”這四字之中。
    原路回返，行至半途，已見軍衛尋來，他忍不住回頭看向來路，眼中一霎恍惚，回過神來，滿臉憂急的少年已氣喘籲籲奔到近前。
    “少君孤身一人，一去許久，簡直太任性了！”
    “哎喲，長大了啊，敢凶我了都。”他故作驚異地刮了下少年汗津津的鼻子，又認真解釋道，“附近不見水源，便走得遠些。”
    少年蹙起俊眉，“可這衣裳是哪兒來的？少君自己的衣物又去了何處？”
    秦湛伸手攬過麵前的少年，一邊繼續朝前走，一邊道，“別問我，我跟你講個故事好了，從前……不，戰國比起晉朝，好像談不上從前了，反正就是有一個叫王質的人，一天，他到山中打柴，看到一個老翁和一個幼童在溪邊的大石上下棋，於是他就把砍柴用的斧子放在地上，駐足觀看。看了多時，童子對他說，‘你該回家了’，他這才起身去拿斧子，可誰知，低頭一看，木柯已經腐朽，原本鋒利的斧頭也鏽得凸凹不平。他感到奇怪極了，而回到家後，又發現家鄉竟也變了模樣，不僅無人認得他，他提起的事，在鄉人口中，竟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韓倉目露茫然，“少君，我……好像不太明白。”
    “不用太明白，一花一草，尚且自成天地，更何況這偌大的山林。”
    韓倉雖仍是不解，卻也不好多說旁話，耽誤正題，他忙撇去遐思，取出袖中信件，雙手捧上，“郢陳傳書，請少君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