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顯學，儒墨二家，儒之所至，無出孔丘，墨之所至，在墨翟也。儒墨之學，雖不合於君王之意，卻深得庶民之心，故數百年間，時移事亂，而其道愈昌，其學愈盛，其徒眾愈廣。墨家之學，主兼愛，反攻伐，重節用，明鬼神，墨家弟子更個個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己任，荊軻盡管不曾與其門人有所往來，卻也常聽人稱道墨者行事義字當先，方今天下之利在息戰養民，天下之害在四方兵燹，秦國當逢災年而大興土木，既無愛人之心，又生攻伐之事，更不知節用為何，事事與墨家綱領背道而馳，焉能不叫人切齒痛恨。矩子令多年沉寂江湖，久不世出，現下動作這般大，想來必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荊軻跨進典客署大門時，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男人一身布衣蕭蕭，身形瘦削勻稱，並不魁梧，行步亦不疾快，卻於起止之間，挾出一股灑脫風流的意蘊。那人似是察覺到身後的目光，錯身之際，亦驀然回首。四目相對之下，對方衝他微一點頭，又扶正腰間的黑玉琮，這才轉而大步離去。
    他立在原地，看著門庭中迎麵走來的人，男人擰著那雙粗橫的眉頭，一臉不耐煩道，“魏王十日後入宮朝見，你我也該做準備了。”
    “荊軻時刻都在準備之中。”
    男人聞聽，立時麵露不屑，冷哼一聲，“莫說得這般冠冕堂皇，若不是你多此一舉，非要與魏王一道入秦，說不定我早將秦王人頭取下，何至於今日苦費周折，卻一事無成。現下連燕代聯軍也擋不住王翦、辛勝，秦軍一旦過易水，便是燕國的末日。太子厚遇荊卿，隻望你救燕人於水火，日日無所作為，你如何對得起殿下？”
    荊軻點點頭，“好，十日之後，便是某回報太子之時。“
    城外的工地上，阿房宮還未見影子，山上倒是多出了連片的簡易房。秦湛從前拍戲時曾經到過印度，印象中那些跟摩天大廈比鄰的貧民窟，是那個神秘國度中最常見也最複雜的事物。他知道一手造出摩天大廈的人，也許大多數都住在低矮破落的貧民窟裏，就如同這些將要建造出阿旁宮的人如今都蝸居在淩亂的工地上一樣，或許還要受著旁人眼中“犬彘牛馬”般的對待。
    他看著麵前剛剛刻好的書簡，簡牘之上一字一字刻下的正是《阿房宮賦》裏最富想象的一段文字。詩人大多浪漫，隻可惜杜牧以盛唐的目光來忖度秦時的宮苑，再如何美輪美奐也總歸不過想象罷了。
    不等他將用罷的簡冊收攏封存，外間已傳來通報。他知是高漸離當日引薦之人依約前來，當即起身外出相迎。
    來人之中，隻有一位花發老者，卻行在二位，倒是一弱冠青年大搖大擺，理所當然走在人前，最末兩人，一個目不斜視，麵容僵硬，一個雙眼靈動，左顧右盼。
    不等秦湛開口先敘，為首的青年已開門見山道，“你缺工圖，那個我有，你缺巧匠，我家老爹更是個中好手，但你要我的東西，打算拿什麼來換？”
    秦湛打量著眼前神情倨傲的年輕人，對方眉目舒朗，五官端正，乍一觀平平無奇，細端詳卻也頗為耐看，若不是一副恨不能將下巴頂上南天門的欠揍模樣，他對此人的觀感說不定還能再好上三分。無論如何，能人異士他沒見過多少，但眼前這個看起來實在很難說是一副靠譜的樣子。最關鍵的是，有隻孔雀天天蹬鼻子上臉，給他顏色看已經足夠了，他可不想學古人委屈自己裝什麼禮賢下士。
    他微微傾身向前，放低視線，好叫對方不必將頭仰得太過難受，“你的東西，我不一定非求不可，你到這裏來，卻一定是因為我這裏有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原諒你不揖不拜，但禮貌起見，是不是應該先報上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