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飽受刑笞，筋衰骨乏，也許是年力不繼，疲弱病餒，男人的身手比他想象中要差得遠，甚至連他手下最一般的銳士也比不得，衛無疾不閃不避，甚至談不上反擊，隻斜肩一頂便輕飄飄將撲近前來的人大力撞開，他嫌棄至極地看了眼拿在手中涕泗橫流神誌不清的燕公子，忍了幾忍，才未將人推離丟開。
    重重跌回原處的男人伏摁在濕冷的地麵上，雙目怒睜，張口急喘，起伏的胸背如同一頭明明已經氣力耗盡，卻強迫自己蓄勢待起，再做一搏的困獸，“無論你目的何在，公子泓自幼罹病，身世堪憐，常有瘋癲之舉，請莫要為難於他。”
    “若我偏要為難他，你又能奈我何？”衛無疾不著痕跡推回袖口尚未離手的信箭，突然開口問道。
    男人烏青帶血的雙唇抿得發白，眼中泛起一絲屈辱難堪，一個衛士，失去了衛護的能力，便意味著失去了立身於世的價值，而眼前這個來曆不明的陌生人，恐怕十個百裏虔也難是對手。
    內廷闊殿中，鼓樂笙歌，鍾鳴鼎食，佳肴傳進，美色如雲，秦湛掃了眼在座魚龍混雜的四方賓客，又忍不住看向主位之上與一身敝衣的荊軻比肩並坐的太子丹，突然心生感觸，也許古人所謂的“禮賢下士”，就是要強迫自己跟畫風迥異的人一起愉快地玩耍。
    高漸離推來一碗羹湯，語帶關切道，“清酒一杯，怎能慰解饑腸，口舌如有不適，進些湯水卻是無妨。”
    他伸手端過，連聲稱謝，瞧見對方麵前疊摞的盤缽，他不由露出幾分訝色，“我竟不知賢兄胃口如此之好。”
    高漸離自嘲一笑，擺手道，“貴人相請，即便一口不吃，亦是承情，既如此，還不如大快朵頤，隨心所欲。”
    秦湛細味一番，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高漸離雖非武人，卻自有一身豪爽灑脫之氣，難怪荊、高二人並非全然意趣相投，也能高山流水，結為知音。他抿了口青玉碗中鮮美的熱湯，還是胃口全無地將目光移向了殿外，擔著一顆心，哪怕山肴海珍入口，也不過味同嚼蠟。
    “阿湛……明日你與我一道勸荊卿離開燕國吧。”高漸離三下五除二剔幹淨了盤中最後一隻羊蹄，又連筋帶肉囫圇吞下，他忽然扔下手中的羊骨，回頭望向身旁安坐的人，遲疑不安道。
    秦湛聞聽，一時怔愣，“這是為何？”
    高漸離擰緊雙眉，目光茫然，神色複雜，“太子已允了荊卿上卿之位，還賜了他一棟雕金砌玉的大屋，那日他與城中乞兒在水邊拾瓦投龜，太子得知，馬上便派人送去一匣金丸，前日他不過與我玩笑一句，說千裏馬肝味美，不知怎的，又傳入太子耳中，太子二話不說即殺愛馬獻肝。施恩不望報者，世間鮮有其人，投重金而不欲有所得者，更是少之有少，荊卿孑然一身，太子這般厚待，除卻性命，我實在想不出，他究竟還能圖些甚麼。”
    秦湛沒想到，他在窩裏宅了幾天，竟然錯過了這麼多事情，“金瓦投龜”，“殺馬獻肝”正史中少有記載，他記得司馬遷在為荊軻作傳時，也因其事過於誇大，且無從核實，而未將這些軼事列入文中，直到唐代司馬貞為《史記》編寫索引，才從諸多古書中牽連出了這些故事。
    沒等他從那些遙遠的記憶中，再扒出些有價值的資料來，太子丹已大笑著揮退殿中舞姬，揚聲道，“荊卿乃孤座上賓，諸位皆為荊卿摯友，聽聞荊卿喜好音律，孤已於華陽台設酒，有琴女作歌，還請諸位移步，一同前往賞鑒一二。”
    秦湛心頭一跳，先有金瓦，後進馬肝，下麵是不是就該輪到那雙血淋淋的美人手了？

    作者閑話：

    就跟我在文裏寫的一樣，那些都是軼事，正史裏沒有的，大家全當傳說故事看一下哈，麼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