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種馬和它的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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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很平,座下的黑鬃馬也走得極穩,許是察覺到主人不在身邊,便也興味索然,不再撒歡戲鬧。
從前做藝人,每天活在鏡頭和鎂光燈下,不能爆粗,不能打架,不能隨便約女人吃飯,不能在公眾場合跟人卿卿我我,要說的每一句話,都得經過經濟人的審查,發的每一條社交狀態,都有公關團隊代為策劃,粉絲想要他什麼樣,他就得是什麼樣,稍稍出格一點,就會收到公司的重重警告,所以,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藝人,防不住到處挖新聞的狗仔,也處不來虛情假意的同行,受不了潛規則,也沒意願抱大腿,憑著一腔責任與熱愛,為自己的所謂事業竭盡全力,結果卻在現實的渦輪裏被絞得麵目全非。
現在,他是秦國太子,也隻是換了一種方式,活在眾人的期待之中,君父希望他霸道威武,青出於藍,群臣希望他英明睿智,剛毅果斷,百姓希望他文武兼備,完美無缺,大約也隻有山東六國希望他平庸魯鈍,蒙昧愚拙。
他知道隊伍中少了一個人,也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他感到有一雙手沿著身體兩側的肋骨縫隙,有十根冰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插進胸腔,正在奮力撕扯他的心肺肝腸,痛得他眼淚都要流出來,他知道那是衛無疾的手,幹淨又漂亮,卻粗暴又狠戾,指尖刺破心室,戳透瓣膜,捅進心房,勾斷血脈,像個頑劣的孩子,不計後果地折磨心愛的玩具。
行在隊尾的青年,神色複雜地盯著前方馬背上那個沉默的背影,感到每一瞬息都漫長而壓抑,當所有耐心都在砸地的紛亂馬蹄聲中耗盡時,他終於忍無可忍挽緊韁繩,勒住戰馬,“公子保重!令主於我恩重如山,吾實不能棄之不顧!”高聲言畢,即要調轉馬頭,離隊回返。
“晏初陽!誰給你的權力自作主張?”眼見身旁並騎而行的人,臉色已是差到了極點,簡狄急忙厲聲嗬斥起自己這個莽撞的手下。
青年眼中既覺不平,又有不甘,委屈地看了眼怒責自己的官長,又失望地看向已經策馬回身的人,“令主視公子,如骨中之髓,眉下之目,心頭之血,何其愛重?卻沒想到……”
“卻沒想到我貪生怕死,任由他身陷險境?”秦湛冷冷接下對方未說完的話,
青年沉默一瞬,並不反駁,秦湛伸手摸了摸馬兒烏黑油亮的鬃毛,“說得沒錯,我貪生怕死,我畏敵懼戰,你要做英雄,那很好,還有誰願意,盡可前去。”
他話音未落,回給他的隻有一聲利落的鞭響,青年一馬當先,其後三三兩兩,接踵離去。
簡狄未曾想到,這群下屬竟敢如此大膽給太子難堪,心中不免忐忑,他們常伴君前,早已習慣了秦王的凜凜威儀,扶蘇雖為太子,卻平易近人,若為良友,著實惹人喜愛,若為君王,長此以往卻實難威服於人,至少秦王遇敵,絕不會似方才那般詭詐荒唐,可三言兩語而退趙國強兵,卻也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簡狄一時陷入惶惑,秦王令人敬畏,敕詔一下,便有無數人為之赴死,扶蘇不仗君威,玲瓏心思,卻能在生死關頭叫他們全身而退,他分不清楚究竟哪一個更值得尊敬,盡管秦人不怕死,但現在活著已是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三觀不合,多說無益,在這個個人英雄主義泛濫的年代裏,與其孜孜以求費盡心力去做第二個君父,倒不如安隨本心。他回頭看向唯一還守在一旁的人,“你為何還不走?”
簡狄想了想,凝視著麵前人,認真道,“我跟去,會和所有人一起死,如果聽從公子的安排,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秦湛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對方一眼,不是感激於這份出乎意料的信任,隻是比起那些毫無意義的慷慨赴死,生命才是誠然可貴的東西,想起姓衛的和他那群無組織無紀律的手下,他一陣胃疼。如果武力不敵,那就隻有靠腦子,想要以少勝多,並非易事,好在山深林密,趙人又如驚弓之鳥,若能善加利用,勝算不多,卻至少仍有一線。他曲起食指,指節壓上下唇,口中籲出一聲長哨,片刻之後,密林深處隱隱約約傳來一聲馬嘶,不多時,四麵馬蹄聲盡皆隆隆作響,秦湛望著躥出深林朝自己大步奔來的烏蹄駿馬和緊隨其後的一群野馬,不覺一臉讚歎道,“好小子,真給你爸爸長臉,叫你配個種,你配出一座後宮來!”
兩條岔路,橫分西東,男人左手持劍,一身瀝血守在道口前,掌中長劍如有神助,正以一人之力,抗趙人三麵強攻,大秦銳士,人人以一當十,衛無疾能做黑鷹令長,以一抵百,絕非虛言,更何況趙人雖多,終不及百數,所以即便他沒打算活著回去,也絕對有把握為他要保護的人提供足夠的時間脫離險境。
男人背後那條窄道,車轍泥印曲曲杳杳,鮮血已然彙成暗溝。晏初陽飛馬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刀劍起落之下,潑盡熱血,糾纏在呼嚎喊殺的趙卒之間的人,幾乎近身肉搏,早無所謂攻守,那人如同一個真正的劍客,將全數性命交托在一把劍上,無顧生死,力戰群敵。他急忙大喝一聲,飛身加入戰陣,衛無疾回劍削翻身側偷襲的敵人,待得看清來者,濺滿鮮血的臉上,立時勃然大怒,提手揮劍便朝對方砍去,晏初陽避開趙人攻來的亂刀,手忙腳亂架住兜頭劈下的長劍,急呼道,“令主,是我!”
“是你那便該殺!”衛無疾厲吼一聲,亂神之際,已是被人一刀洞穿肋下,劇痛稍稍扯回神思,知道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也忙撤劍回身,先行解決身後圍攻的趙人。
遠遠立在一旁觀戰的公子嘉眼見人馬從東路而來,心知上當,不覺麵色愈恨,疾聲喝令道,“朝東麵追!”
晏初陽聞聲,一時悚然大驚,令主故布疑陣將敵人朝背路上引,他衝動前來,已是將人馬行蹤盡數曝於敵軍。原本蜂擁向西的趙卒,立即聽令轉向,朝東路奔襲而去,與緊隨他而來的黑衣銳士接連遭遇,再度戰成一團。
趙嘉扶著身邊猶在顫抖的男人,望著一再折損的兵卒,心疼不已,秦人戰力,天下皆知,想不到傳說中的秦國銳士,較之趙國俑卒,竟不相上下,好在敵寡我眾,勝券在握,秦之銳士,為君王近臣,這般舍命衛護一人,看來那個狡猾至極的“公子貞”絕非尋常來路。
作者閑話:
中秋節快樂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