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出函穀，二度伐趙的諫書已經呈上君王案頭，準與不準秦王爹始終未曾發話，隻是整日裏往他這內宮寢殿一批接著一批派遣醫官。漏盡天明，晨鍾霍霍，侍者宮人魚貫而入，秦湛鞠一捧冷水，打散心頭的繁亂思緒，洗漱著衣。
    “少君，公子躍來了。”候在室外的少女趨近門廳，衝內室中整冠束發的人燦然一笑，婉轉的嗓音，直若枝頭晨起的畫眉。
    鏡中女子亭亭有如風中陌柳，神情專注立在身後，蔥白玉指靈巧地挽起他背後垂落的黑發，左挑右選撿起案頭的夔紋玄玉笄將發髻簪好。沒等秦湛應語，一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已經飛撲進來，一頭砸進他懷裏，瓊瑛驚呼一聲，伸手便要將牛犢一樣橫衝直撞的小公子拉出來，“少君有傷，不可亂來！公子如何這般莽撞！”
    秦湛抬手止住女孩兒驚急的舉動，沒奈何地抱牢了懷裏撒嬌的娃娃，五歲的嬴躍是君父最小的孩子，秦王對子嗣不冷不熱，除卻長子，少有能得君王青眼，這小子不在君上那裏刷存在感，反倒有事沒事就喜歡磨他這個“大兄”。
    肉嘟嘟的軟包子抬起那顆頂著小丫髻的毛腦袋，瞪著一雙大睜的魚泡眼，揪著他襟前的衣裳，一臉擔心內疚道，“大兄，你痛不痛？我給你吹吹。”
    秦湛偏頭避開小崽子呼到頸邊還帶著奶香的熱氣，“大兄沒事，躍兒可用過晨膳了？”
    奶娃娃張大眼睛望著麵前人，囁嚅道，“大兄，躍兒以後不叫躍兒了……”
    秦湛接過采苓端上來的茶點，寵溺地拍拍稚子的後背，應聲問道，“不叫躍兒，那叫什麼？”
    “叫胡亥！大兄，西市裏的巫相說，叫胡亥，能做秦王！”
    秦湛神情一滯，眼中笑容漸漸變幻成深沉的暗湧，小娃娃看著對方眼底冷冽的風暴，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嚇得立時止了聲息，直到肩上傳來劇烈的疼痛，這才忍不住抽噎一聲大哭起來，“哇嗚……大兄痛！痛！”
    秦湛聞聲猛然回過神來，急忙鬆開了按在孩子肩頭驟然收緊的五指，拉開對方的襟口，果見眼前白嫩嫩的肩膀上一片又青又紫的指印。聽著孩子聲嘶力竭，委屈至極的哭聲，他口中溢出一聲低沉的歎息，終於還是伸出雙臂環住了坐在腿上的孩子，輕聲哄道，“是大兄不好，弄疼了躍兒，大兄給躍兒吹吹好不好？”
    奶娃娃眨眨泛著淚光的大眼，抽抽搭搭止住了哭聲，“大……大兄，躍兒不……不叫胡亥了……”
    秦湛不覺失笑，果然是自己嚇著了孩子，他抬手抹掉對方臉上滾落的淚珠，“小笨蛋，胡亥就算了，著實不若躍兒好聽，隻要躍兒將來有本事，有擔當，大兄便幫躍兒做秦王！”
    小家夥扒在他肩膀上又哭了一陣，這才沉沉睡去，秦湛換下身上被人裹亂的外袍，望著天外飛雪，心中一片寧靜，他不清楚西市中能夠道出天機的巫相究竟是何方神聖，也無意去尋訪追查又是誰在教唆幼弟，這世上能人異士多不勝數，但命運卻最終隻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天下本非一人之天下，上輩子他孤雁斷鴻，漂泊半生，如今手足在側，若然當真有人能將此重擔一肩扛起，誰做秦王，並不要緊，至於甚麼秦二世，男人若是真正強大起來，是任何定數都左右不了的。
    嬴躍酣睡半日，悠悠轉醒時，內室的主人已被君王召去了政事廳。一旁伺候的瓊瑛，采苓固然年少，卻聰穎早慧，小公子童言無忌是小，但小小年紀卻已顯露不正之心，故而旬日裏最是親切善言的二人，此時也變得不冷不熱，防備在心。小孩兒知趣地爬下臥榻，在一屋子恭敬卻疏離的問安聲中，耷拉著腦袋離開了太子寢宮。
    回到自己的宮苑，廊廡之下明豔動人的女子放下手中血紅的蔻丹，迎上回返的兒子，一臉期許道，“我兒可見過君上了？”
    小孩兒臉上一白，強自點頭道，“見……見過了。”
    聞聲，女子麵上多出幾分溫柔之色，“這才對，可向君父提了易名之事？”
    眼見母親這般神色，怕是要一問到底，嬴躍也不敢再編造謊話，忙道，“沒……沒有。”
    “那你這一晌究竟做什麼去了！”
    望著麵前人轉而又變得嚴厲尖刻的神情，小孩兒閉緊了嘴巴，不再說話，叩在腰背上的纖長的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他卻強忍疼痛一聲不吭，女子緊緊盯著眼前爛泥扶不上牆的兒子，一時更覺屈辱惱怒，“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原本指望你能討得君上歡心，好叫娘親母憑子貴，可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我要何時才能做上王後！說！晨間去何處了！”
    小孩兒瑟縮著避開母親怨憤不甘咄咄逼人的視線，半晌才吭吭哧哧張口道，“去……去見大兄了……”
    誰料話音剛落，一記響亮的耳光已經重重落在臉上，姒姬又驚又怒，張皇失措地指著捂住臉頰跌在地上的兒子，“你想死莫拖上我！扶蘇知曉此事，焉能容我母子耶！”
    耳中一陣嗡嗡亂響，仿佛半張臉都失去了知覺，嬴躍看著母親那張扭曲的美麗麵孔，突然大聲吼道，“嬴躍之名，永不更改！”
    扔出那枚赤金虎符之時，秦王心中不得不說是大感快慰的，正因兵者，乃國之大事，故而調兵遣將，謀國伐外，也是少子長大成人的一種象征。君上一句“大秦將帥，憑君調遣，山河尺寸，任爾兵鋒丈量”，朝野震驚之餘，亦激慨昂昂，文臣奮武，將校期戰。
    震天軍鼓從鹹陽宮內一路傳著函穀關前，列陣結兵，點將登名時，秦湛莫名其妙地看著麵前身穿犀甲，頭戴玄盔凍得直打哆嗦，一臉欲言又止的內史焦，“怎麼了？”
    少年連呼兩口白氣，可憐兮兮道，“王離害我！偷偷把我的名字也加上了，公子，你叫人把我從名冊上勾掉吧，我我我……我功夫又不好，又害怕死人，我我……真不行的！”
    看著對方身上晃晃蕩蕩的盔甲，秦湛伸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內史焦本就腿軟，肩頭叫人重重一拍，忍不住打了個趔趄，險些被身上重甲帶翻在地，“雖然年少，卻也是我大秦兒郎，見見世麵也好，王離做得對。”
    少年一聽，一臉苦色更覺前路茫茫，任命扶正了頭上的銅胄，氣憤瞥眼聽了公子的話恨不得將下巴翹到天上，一副驕傲自得，滿臉都寫著“都是為你好還不領情”的人，在心裏鬱悶至極地喊了聲天，真是倒黴透了！
    秦湛環視近人，不覺皺眉道，“李由呢？”
    內史焦撇撇嘴，腦補了一番戰場上的血腥場麵，心有怯怯道，“一定是上回嚇怕了，要不我也不去好了……”
    秦湛的臉色沉下來，看向身後侍守的軍士，“去，把人帶來，無論你用什麼方法。”
    王離看了眼邊上仍舊麵色惶惶，低聲嘮叨不停的人，摸摸下巴上新冒的胡茬，若有所思，李由的名字似乎是太子親自加上的，這李斯家的小子倒挺有膽子啊！

    作者閑話：

    伐開心，美工大大似乎真的忘了我的封麵嚶嚶嚶，雖然文冷作者菌更得也慢，但它一定會完結噠！信我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