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公子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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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鏗!”兩隻青銅長劍狠狠撞在一起,秦湛雙手虎口一陣痛麻,眨眼掌中長劍已脫手而去,稚弱的身驅也被劍上的大力帶飛了出去,狠狠摔在庭院中的泥地上,緊接著身後便傳來一陣哈哈大笑。
他鬱卒地吐掉嘴裏的泥巴,一咕嚕爬起來,飛跑過去撿回落在石邊的青銅劍,大吼一聲,再次揮劍迎向不遠處把他打飛了幾十次,腳下愣是連步子都沒挪一下的男人。
瞧著兒子早就摔成了小花臉,小娃娃每一次滾出去的樣子都狼狽萬分,逗人得緊,卻難得越挫越勇,男人笑過之後,眼裏幾不可查露出兩分滿意的神情,暗自點頭,這才有點如狼似虎的模樣!眼見對方一身衣褲已是血跡斑斑,他還是有些心疼地手下留了情麵,果然這次,秦湛沒再丟人得隻一招便長劍脫手。
他用盡全力架住壓至肩頭的劍鋒,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卻仍舊不服氣地瞪著麵前高大英武的男人,“君父不是說,君父兒時在邯鄲街頭,日日跟趙國王孫打得頭破血流,扶蘇不過擦破點皮,君父就心疼了?用不著!”說罷,大喝一聲,扭身就地滾倒從對方的壓製下遁脫開來。
“嗬,這可是你說的。”庭院中緊接著兵刃聲又響作一團。
夜幕降臨,累極的秦湛死魚一樣趴在寢室外間的小床上,自從那日被君上以侍疾之名召進鹹陽宮,便宜爹沒說讓他走,他也樂得住下,雖然君父脾氣大了點,但這裏總比冷冷清清的宜春宮好得多。同吃同住,白日他議事理政,秦湛便在書房練字看書,下午被嚴格苛刻的武師折騰半死,回來還要接受陛下的檢驗,腦子裏緊繃的弦從未有一刻放鬆過。累極的身體仿佛挨不到床板一樣,四肢癱浮半點也動彈不得,盡管疲憊至極,他卻並不想讓自己睡去,因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而假寐中,一片高大的暗影也在銅燈的映照下落在他的身上,修長有力的五指按上他的腰背雙腿,不輕不重的力道,是這個男人少有的溫柔。
秦湛從不羨慕那些家庭美滿的孩子,沒有父親疼,犯了錯自然也不用挨打,這世上從來有得必有失,可是這個向來對他不假辭色,甚至中間橫亙了兩千年的男人,卻叫他明白過去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不動聲色的疼惜關愛,直言不諱的批駁教導,和溢於言表的深切期望,無聲無息在他心中脹滿,又暖又痛。
直到那人給他掖好被子,遣退侍人,退出房間,秦湛才重又睜開那雙明亮的眼睛,爬到桌邊,展卷夜讀。
作為一個赤條條的大秦後進生,秦湛覺得日子實在不太好過,照理說修文習武,說白了不就是後世的語文加體育兩門課?從前高中一天一上五六門,他還得抽空打上兩份工,這都沒覺得吃力,如今卻不得不感慨,公子不好當啊……
“嗨,你還好吧?”少年抓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彎腰看向地上被他一拳揍趴下的小孩兒,見他一雙眼睛直愣無神,半晌不動,頓時有些擔心又有些無辜地看向身旁另外一個年紀略長的少年人,“蒙二哥,我真的沒敢下重手……”聞言邊上一身短打,熱汗淋漓臉色黝黑的小王離也拉著內史焦急忙湊到近前查看。
秦湛瞪著兩隻悲天憫人的大眼,看著擠到自己上方將光線擋得嚴嚴實實的四顆腦袋,良久才憋出兩個字,“沒事。”
見狀,幾人這才不約而同長舒一口大氣。眉目之間透著一股子沉穩的少年蒙毅朝他伸出手來,秦湛借力從地上爬起來,撲撲身上的塵土,拾起掉在一旁的青銅劍,看向邊上似乎隻比他大了兩三歲桓睢,“方才是我大意,再來比過。”
秦國宗室對王族子弟曆來是統一教導,雖然也有臣下子弟蒙恩入宮與公子一同修學之先例,卻終是少數,沒想到這回秦王一下子就召進來四個。和秦湛比試的男孩叫桓睢,正是大將桓齮的獨子,而那個年長少年就是因為後世一部電影而紅到不行的蒙家老二,那個膚色略黑,高大健壯,比桓齮大幾歲比蒙毅又略小的叫王離,是王翦老將軍的孫子,而跟在王離身後年紀最小的是內史騰的兒子內史焦。除桓睢之外,幾乎全是秦國或目前或將來的名將重臣之後。意識到秦王爹從現在開始就已經在為他的未來鋪路,秦湛覺得事情似乎有點超出預料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世也有過這樣的情節,如果有,扶蘇那時便不可能那樣孤立被動,但如果沒有,秦王爹又是因為什麼做出現在這樣的安排,表現得比他這個已經事先知道點曆史的人還要未卜先知?
方才桓睢拳頭砸過來時,秦湛還沒來得及防禦,不知誰喊了聲蒙毅,他聽見曆史名人,稍一愣神就被人一拳KO,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沒等秦湛多想,對方的木劍已經劈砍過來,秦湛不閃不避,立劍迎擊,桓睢經方才一鬧,不敢使力太過,反叫秦湛揮劍擋擊推出老遠。
黑臉王離立時喝了一聲彩,小桓睢大感丟臉,對招也漸漸認真起來。
古之君臣相敬,遠不是後世那般尊卑有別,故而秦湛及一眾宮室子弟雖是公子之身,在蒙毅那幾個少年人眼中卻也並不需要過於恭敬,蒙毅年長,內史焦內秀,二人進退有據,都不是張揚之輩,倒是桓睢,王離兩個性格直接爽利,熱情好武,喜歡憑本事說話,比試鬥武時嘲笑奚落宗室公子的事情可沒少發生。秦湛知道秦王爹已經給他製造好了機會,他隻要把人牢牢籠在麾下,儲君之位便穩如泰山。
一晃數月,父子相安。
秦湛為了拍戲,雖然也了解過秦史,可是典籍之上,隻字片語的記載,能給他的提示卻少之又少。他沒想到,回到兩千二百年前,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旱,如今的秦川,遠不像兩千年後那樣荒涼,反倒林木蔥蔥地勢獨特,除去中部地區大片的鹽堿地,關中平原曆來得天獨厚。秦湛不知道這次的災情有多麼嚴重,會死多少人。鄭國入秦已經十二年,工程浩大的鄭國渠尚在修建,這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水利創舉,為秦國築下了一統天下的根基,如今迫於旱情,眼光如炬的秦王,一聲令下,傾舉國之力,投入到河渠的修建之中。
年輕的秦王不眠不休奔走各地,查驗旱情。水利事宜方定,邊境又起兵事,關中大旱正值危急之期,山東六國再度蠢蠢欲動,秦國仍持以戰止戰之策,著王翦將兵猛攻魏國北部,蒙恬突襲趙國平陽,兩戰大捷,六國攻秦之謀一朝煙消雲散。山東既定,秦王又馬不停蹄奔赴九原,為防春季匈奴南下大掠籌謀布兵。幾乎所有的秦國官員與黎民百姓都在日夜不息地連軸轉動。
似乎是鐵了心不把這個兒子折騰死不罷休,連著幾個月的奔走,不僅嬴政這個大人脫了一層皮,懷裏的兒子更是幾乎黑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原本還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如今已不足巴掌大,顯得那一雙漆黑的眼睛更大更亮。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受過這種苦的秦湛反而越發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他看著這個朝氣蓬勃的國家,看著為國事付命奔波的君臣,一種濃烈的自豪感溢滿胸腔。何其有幸能夠見證這樣一個質樸巍峨的時代,何其有幸能夠見識無數英風凜凜的先祖,這樣一個舉國上下勠力同心的圖景是何等的壯懷激烈!而數月時間,也將他作為一個未來人所謂的“優越感”消磨殆盡。論兵事,在鹹陽宮內匆忙讀得的幾卷兵書根本無益時事,論國政,鄭國渠修建的頭等難題開山碎石,他亦無從解決,論民生,旱災當頭,濟民生水更是一籌莫展。他知道鄭國渠隻要立成,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他也想過神乎其神地把火藥變出來,可惜以前拍戰爭戲時,劇組裏的爆破師早就在閑聊時跟他科普過,傳統的火藥與現代炸藥是全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在開山碎石方麵,跟威力巨大的炸藥比起來,傳統的火藥能起到的作用實在不值一提,而以古代的科學條件,連基本的原料——硝酸都無法製取。
風塵仆仆從涇水河渠歸來,嬴政靠在駟馬王車中,抬手揉揉酸脹的眉心,重生一世,他足以將許多麻煩扼殺在搖籃中,可是卻擋不過這人力之外的天災。前世關中大旱,波及三晉,流民大批入秦,緊接著廷尉府察出,水工鄭國原是韓國奸細,意圖以水利之事疲秦,那時處理旱情已叫他心力交瘁,忽聞此事,一時心神劇裂,驚怒之中,一旨逐客令,險些將大秦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幸好李斯一封《諫逐客書》叫他及時醒悟,才未釀成大錯。如今他已交代廷尉府將消息壓下,也私下找到鄭國開誠布公一番長談,解開對方的心結正式將修渠之事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至於鄭氏族人,到時韓王若仍舊那般不識趣,他不介意讓韓國提早從戰國版圖之上消失!
駟馬王車跑得忽快忽慢,實不稱帝王之心,看眼身邊一臉菜色的兒子,嬴政一時也有些後悔,原本帶著他,隻是想叫他見見世麵,知道民生疾苦,國君難為,終究還是忘了這小子隻是個娃娃,哪裏受得了風餐露宿,旅途顛簸。
“顛得慌嗎?來,坐阿翁腿上。”
秦湛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古代馬車毫無減震裝置,就算是現代的水泥地,青銅也絕對不是做車輪的好材料,在如今這種路上,跑起來簡直顛得像過山車,這個時代衣食住行,靡不維艱,可是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卻用勤勞的雙手和驚人的智慧,在無數厄運與險阻麵前奮發求存,創造出中國曆史上最為光輝燦爛的文明,秦湛看著自己單薄的雙手,他沒有秦王的雄才偉略,也沒有一統天下的胸襟,更沒有為皇為帝的野心,可是他想要這些質樸的先民能夠生活得更好,這條路或許很遠,但是秦人骨子裏從來隻有不敢想的,沒有不敢做的。
屁股早就顛成了八瓣,秦湛雖然恨不得立馬爬到老爹身上呼呼大睡,可終究還是舍不得讓早就累成狗的便宜爹再受累,咬牙啃一口手裏又冷又硬的麥餅沒有動。嬴政伸手摟住乖巧的兒子,九歲之前,他從未見過君父模樣,回秦之後,又逢君父多病,父子關係甚是淡薄,到他為人父時,又將全副身心都投諸國事之上,偶爾幼子胡亥一通撒嬌賣好甜言蜜語,叫他覺得甚是新鮮,故而對他也多了幾分寵愛,可如今一想到那些看似天真的作為,多半都是在旁人指點下的刻意表演,便覺自己當初果然是老糊塗了。
馬不停蹄趕到九原郡,秦湛兩眼一閉便睡了個天昏地暗,醒來時便宜爹已去了官署召邊官議事,秦湛收拾起來,一口氣吃掉大半盆羊肉熱湯才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期澤帶幾個人與我出去轉一轉。”
候在一旁的黑衣劍士聞言,高聲應下,便大步走出外室。
不多時,期澤帶劍回返,“公子,車馬已經備好,蒙恬將軍聽聞公子外出,又撥了一隊守軍扈從。”
秦湛點點頭,走出郡守府,一輛青銅軺車已候在門外,期澤大步走到車下,扭身單膝跪地蹲在車前,朝他露出寬厚的脊背,秦湛既沒有踩人的習慣,也不想再被古代馬車顛得頭暈眼花,沉吟一瞬,衝他招招手,“期澤,我不坐車,你帶我騎馬。”
對方聞言,聽命上前,將他扶上馬背。秦湛看著一隊英挺的騎士皆是以手撐持馬背而借力上馬,他微微一愣,這才想起如今騎兵建製還處在相當落後的階段,竟然連馬鐙都還未出現。秦湛眸中亮光一閃而逝,這個能夠大大提升戰力的東西一定要有,卻不是現在。如今秦國著力兼並天下,一統六國,對於北部匈奴基本防而不打。大爭之世,間人遍地,國與國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可言,這東西若然問世,秦國固然受益,恐怕很快也會傳入草原部落之中,到時秦國無力北顧,匈奴趁此機會得以發展,統一諸胡,揮兵南下,那他秦湛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正值寒冬,枯敗的草原交織在一片流沙荒漠之中。
“公子,再往前走可能會遇到匈奴的騎兵。”前方開道的士兵策馬反返,高聲稟報道。
秦湛應了一聲,漫漫長路,步履維艱,大秦縱是統一六國,疆土尚不及後世中國的一半,天地何其廣大,華夏民族融合繁衍了兩千餘年,才有來日一體同心。秦王爹其實是個自戀狂,一心想要兒子跟他一樣早熟,秦湛也樂得不用去費心討巧裝嫩,他仰首望向不遠處的山丘,啟聲道,“去那山坡上看看。”
“嗨!”眾騎士聞聲,隊列齊整縱馬朝山頭馳去。
秦湛被期澤抱下馬來,站在丈高的土丘上,看著一望無際的曠野,極遠處忽然出現一個黑點,既而十數黑點漸入眼中,風中隱隱約約還傳來陣陣喊殺聲。
“公子,是胡人的馬隊。”期澤低聲說道。
秦湛忍不住皺眉道,“匈奴截殺胡人馬隊?”
期澤點點頭,“匈奴經常殺掠西方來的胡人。”
“你說那些胡人是從西邊來的?”秦湛聞言驚道。
“是的,公子。”
作者閑話:
一眨眼星期天也快要過完了,想起明天是周一,簡直心塞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