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我跑的那一位同事，名叫趙震南，名字很響亮人卻生得油頭粉麵，活生生一個花天酒地的二世祖。不過，這個二世祖真正是救了我一命。他帶著迷失方向的我穿行在北部遼闊的原野間，終於在暮色降臨之後，望見遠處有微弱的亮光。
    “有亮光。”趙震南歡呼一聲，扭過身子看向跌撞著跟隨的我：“腳磨破了？”
    出逃的時候沒有想太多，我腳上穿的，是一雙時新的皮鞋：“早破了……”我‘呸’了一口，也不知道吐出的是唾沫還是抱怨，扶著身邊的大樹：“狗日的島賊，這到底是哪？”
    我們習慣稱呼搗國人為島賊，因為他們生得個子矮小，並且尖嘴猴腮個個都象脫了毛的烏鴉。
    “不知道。”他遺憾的搖頭：“前麵有亮光，也不清楚是人家還是別的什麼。”
    磨蹭幾步上前，便望見黑暗中那一點亮光。我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在這不辯東西不知地點的荒林邊，那也有可能是搗軍。
    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耽擱在林子裏，我們需要休息需要吃東西，關鍵我們身上這身衣裳包括手中擰著的逃命也不能丟的皮箱裏裝的衣裳，真正不適合逃難，我們不得不決定摸過去看看。
    拽著從來未殺過人的槍慢慢摸上去，距離慢慢拉進，我們已經看清那應該是一處村落。稀疏的房舍靜默的歇伏在夜色之中，卻透著一股子危險和詭異的氣息。
    ‘啪’我一把抓上趙震南的手：“是血腥味……好重的血腥味。”
    “聞到了。”趙震南的臉色在夜色中顯得有些青紫：“看來有人死了，還不止一個。”然後，我察覺他的手在抖，其實我的手也在抖。
    不記得怎麼靠近的，鼻端的血腥氣彌漫在我倆身邊，沒有人氣的小村莊踩在我們腳下。那一點亮光也終於看清，那是一處正在燃燒的房屋。
    整個村莊籠罩著在名為死亡的恐怖之下，甚至連狗叫聲都聽不見：“都死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一切，小小的打穀場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二十多具屍體，有老人小孩還有狗。
    “都死了。”趙震南重複了一句，扶著土牆慢慢滑了下去：“搗國人來過了。”
    事實上，真正戰爭對於一直安逸生活在百平的我而言，除了每天學生的遊行，鋪天蓋地的戰報軍報，也就剩下今天的那一番槍戰了。
    我生性是個貪圖安逸的人，就連如今這個名義上軍人，也是我爹為讓我混一份不錯的差事一手一腳安排好的。整個人甚至還沉浸在逃亡的疲憊和抱怨之中，根本沒有意識到國破的悲痛和淒涼，戰爭對於我這種混吃等死的性子而言，並不那麼真實和殘酷。
    可此刻，一堆血淋淋屍體呈現眼前，我猛然讀懂了震撼的意思。那從心底爆發出來的，強烈的仇恨和對遇難者的悲憫，瞬間觸動了我麻木的靈魂。
    眼前一切並非戰爭而是屠殺，喪失人性和道德的屠殺。原來——被侵略不僅僅意味著無家可歸饑餓和逃亡，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們除了遭受欺辱蹂躪就唯獨剩餘死亡。
    我開始懷疑先哲的至理名言，到底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惡？
    這一夜我毫無意外的失眠了，眼前晃動著無辜死去的老人和孩子，還有地上幹涸的血槽。
    我羞愧那些吃著空餉紙醉金迷的日子，就在逃亡的前一天，我還美美的抱著柔軟的女性身子昏天黑地。罪惡感顛覆著我所有的價值觀和狗屁人生觀，在漆黑的夜裏我甚至偷偷的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淩晨時分趙震南醒來，看見我用從各家找出的床單被單將一具具屍體蓋起來，怔忪了幾秒也加入了我的行動。
    “你哭什麼？”趙震南有些歎息的勸我：“戰爭不就是這樣，每天都有人死。”
    我哭了嗎？我抹了一把臉，發現不知何時已滿臉是淚：“這些淚並不是害怕或者傷心而哭出來的。”我有些恨恨的說：“是因為仇恨而流出來了。”
    掩蓋好所有的屍身，我們倆人有心將他們掩埋卻無力為之，隻好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最簡單的默哀。一個村莊的人都死絕了，沒人阻攔我們翻箱倒櫃，這個世界上還有誰當賊像我們一樣明目張膽。
    我和趙震南默契的沒有說話，分頭找了一些能吃的東西帶上。我們脫去了時新的衣裳和鞋子，換上了粗布的大褂和布鞋，將行李打成包袱負在背上。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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