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柳紛最近有些心煩。太子裴珩在朝上的高談闊論被人有心無心地穿了出去，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寒門子弟和門閥世子們都沸騰了。柳紛的轎子被攔住了四五回，那些寒門子弟眼中閃著光地看著他，期望著從他口中得到革新考試的消息；柳府的大門更是被踏破了門檻，那些世家大族正襟危坐，要他上書勸諫皇帝切不可有所動搖。柳紛的頭很疼。
    “知道你心煩，特地給你備了些凝神靜氣的茶。”言牧將茶包遞給下人，無需主人招呼，直接落於客座，“聽說你這幾日上朝都不敢走官道了。”
    柳紛揉了揉額角，拿眼撇著言牧，重哼了一聲：“知道我煩你還湊什麼熱鬧。”他抬了抬下巴，對著言暉，“你放心，無論是否革新，你家暉兒都會榜上有名。”他連連揮手，“快回去，不用帶出來顯擺。”
    言牧樂了，慢悠悠舉起茶杯：“這是你羨慕不來的，誰讓你生不出兒子！”又對言暉道，“去找你月露妹妹，我與你柳伯有話要說。”
    “你家小子長大了，別往我閨女房裏去。”
    言暉挑眉，停住腳步，看向言牧又看向柳紛，歎了一口氣：“柳伯，這話你三年前就開始說了，不過現在是真長大了，那我是去還是不去？”
    柳紛看他一臉認真，不由笑道：“那丫頭這幾日總與她娘抱怨府裏太悶，你帶她出去逛逛，護著她些。”
    孩子的背影很輕鬆，孩子的笑聲很明朗，在他們的笑聲背影中，言牧與柳紛真正的感覺到自己老了。
    可是，在這朝堂之上，老了的人才有話語權。
    “三年前我很想把月露嫁到你家去。”柳紛的聲音幽幽的，似乎並不是在說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的確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因為柳月露永遠不可能嫁到言家。
    言牧放下茶盞，他的神情也變得莊重起來：“或許他們的孩子可以。”
    “你把希望壓在了太子身上。可太子畢竟太年輕，等他長大了，登上了皇位，他還會如今日這般嗎？”
    柳紛不知道答案，言牧也不知道答案，他們隻能希望。
    “太過於久遠的事我們無法控製，可眼前的事卻不能不重視。大考在即，那些寒門子弟……”言牧沒有說下去，他等著柳紛的回答。
    不能為生活在黑暗中的人點起光亮，那點光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可轉瞬即逝的希望隻會讓人更加的絕望。再次回到黑暗，要麼被黑暗吞噬，要麼去追尋光亮，讓那點光變成熊熊大火，燒起整個王朝。
    “我在想守衛皇城的……”
    言牧搖頭：“那隻會更亂。”他站起身，抖開衣袖，“邊境有月夷窺視，國內又有悍匪作亂，若再鎮壓士子，有心人借題發揮，隻怕……”
    “那你說怎麼辦？”
    言牧與柳紛耳語幾句，二人相視而笑。
    柳紛的奏折讓梁帝龍心大悅，即刻下令此次考試士族寒門均要參加，隻不過分為兩派，每派各編名次，同一名次授予相同官職。
    言暉聽罷冷笑：“那些笑得開懷的寒門子弟未免太過天真，在這世家把持的朝堂，他們即使得了與士族相同的官職，若不依附權貴，快則三五月，短則一兩年就會被排擠出去。到頭來，不過空歡喜一場。”
    “明白就好，幹嘛要說出來。”董源搶過言暉手中劍穗仔細打量，“這不像姑姑的針線啊，月露給你的？”
    “你怎麼沒事就研究針啊線啊，”言暉搶回劍穗，白了董源一眼，“月露妹妹送給修文哥的。”
    李修文接過劍穗，小心收入懷中，悄聲問道：“我想讓我父王去柳家提親，你說柳大人會答應嗎？”
    “有什麼不答應的，你是門第配不上還是人品配不上？”拱了拱言暉，“再請姑父做媒，柳大人的臉上不知有多光亮，你說是不是？”
    言暉連連點頭：“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回去了我就和爹說。”
    柳月露與李修文的私情讓柳紛大為震怒，責令柳月露禁足家中，並親至大將軍府，責令言暉正告李修文，不許與柳月露私下往來。
    “柳伯，這我就不明白了，他汝陽王府還能比不上你禮部尚書府？他汝陽王府是世襲，你尚書府的主人可是要常換的。”董源平日裏最愛聽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如今遇到個活生生的棒打鴛鴦的大家長怎不怒火中燒，“您沒見過修文，他雖比不上小暉，但也算是人中龍鳳，絕不會辱沒了月露妹妹。”
    “你懂什麼？”柳紛大怒，“你父親總說你不學無術，果然果然！”他身子直顫，“這是我柳家的事，你董家的少插口。”
    “柳伯你別因為我爹不在這就隨意貶低我，我學業是不怎麼樣，可做人的道理我卻是懂的。若不看你是我的長輩，對你這種不懂人間真愛的老頑固，我早一拳打上去了！”
    “混賬東西，怎麼與長輩說話的！”言牧拍案，指著董源與言暉，“你兩個在太學裏不好好讀書，竟幫著私相授受，不知女兒最重的就是名節嗎？這事若傳出去，你們讓月露如何見人？”
    言暉跪在地上，頭卻昂著：“爹，我也不明白你們為何不同意？修文哥品行學業都不錯，月露妹妹嫁過去絕不會受苦，再者他們兩個有意……”他咬了咬牙，“還是你們早就給我和月露定下了？我和月露隻是兄妹之情，絕不會……”
    “住口！你們懂什麼，月露嫁誰都不能嫁我言家和汝陽王府！”
    言牧暴怒中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過了許久，董源起身，他咬了咬牙，忽然明白了很多。他看向還不怎麼明白的言暉，淒然而笑：“我懂了，”他苦笑著搖頭，“小暉，我不回去讀書了，不管我爹答不答應。”
    董源走了，他說他去做生意。李修文沉默了，他依舊讀著那不鹹不淡的書，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言暉想去找橫書生說說話，可惜怎麼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