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暉知道董源說的沒錯，門閥勢力遍布朝野，春秋二試早已名存實亡。寒門子弟若要取得一官半職非得依附權貴不可，可若一旦依附，便沒了讀書人的剛正不阿隻有阿諛奉承了。沒了公正的晉升路子，貧寒人家隻能世世代代為奴為婢，若要吃官餉，也隻有當兵一條路好走。可惜如今朝中主和氛圍濃厚，即使父親勝了一仗，也壓不住那些苟且偷生的言論。言暉連連哀歎，引得路邊人不住回首，不知這能有什麼事擾了這豐神俊朗的小公子的心。
    言暉默默地繞過正門來到偏門，他期望董源所說的事在自家不會發生，可惜他終究要失望了。他看著火爐裏殘留的名帖，一腳踢開了門，大聲斥責。門子們戰戰兢兢跪倒一地，心裏卻埋怨著公子大題小做。世上汙穢多得是，又豈是他一人能改變的？眾人昏昏，我獨皎皎，清流是這麼好為的？若這清流不能隨波逐流，便隻能便濁流給吞噬毀滅。他言暉是將被融合還是被毀滅？
    言牧看著言暉，他的眼睛太沉靜甚至接近於死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抬起手示意門房們起身，隨後轉身便走。言暉不明白，他不知道他的父親究竟是讚同他還是否定他，他追上去：“爹，你為何不斥責他們？”
    言暉歎了口氣，摸了摸言暉的頭，無奈的笑了一聲：“或許你將比我幸運，若還是不幸，就成為我吧。”
    那時的言暉不明白言牧的話，後來他明白了，可惜他比他的父親不幸。更加不幸的他又如何能成為另一個言牧呢？
    沒有得到父親認可的言暉一連幾天都鬱鬱寡歡，他很想找個人傾訴，可惜董源隻知道隨波逐流，而李修文也一味的明哲保身。言暉第一次覺得孤單，由心而發的孤獨。再次沐休遇到橫書生，言暉倒不覺得奇怪。
    “我以為將軍府的公子不會來這種茶樓喝茶。”橫書生笑著給言暉斟了一杯茶。
    “這裏考生眾多，我想來看看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那你看出什麼了？”橫書生微一挑眉。
    “看到了金玉其外，看到了腦滿腸肥……”
    橫書生哀歎一聲，垂下頭：“看來我在言公子眼中形象不佳啊。”
    言暉忙解釋：“你與他們不同。”
    “哦？”
    “你的身上有一股清爽的味道，可惜這樣的清爽恐怕……”言暉沒有說下去，他知道麵前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你後悔嗎？”言暉忽然問。
    橫書生搖了搖頭，眯眼笑道：“你後悔嗎？”見言暉搖頭，他又笑道，“我相信這樣的狀況終有一天會變的，朝中會處處都是清流！”
    橫書生不知道的是這樣的清流不會在大梁朝中出現，而是在另外一個新潮。那時的他可曾後悔今日的言論？
    梁興帝四十年春，年僅十七的太子裴珩上書皇帝要求公正取士，廢除門閥蔭蔽陋習，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大震。梁興帝於朝上怒斥太子，並禁足三月，令他靜思己過。
    “父皇，兒臣自認提議利國利民，父皇為何駁斥？”東宮之中，裴珩跪地詢問。
    “利國利民？”梁興帝冷笑一聲，“你才幾歲，知道什麼利國利民？”他揮了揮袖，示意裴珩起身，“廢除門閥就會動搖我大梁的根本，你懂不懂？”
    “怎麼會動搖根本呢？如果基石不穩……”
    “你的基石是誰？老百姓嗎？”梁興帝嗤笑一聲，“老百姓算什麼？那就是一群螻蟻！米要給我記住，當皇帝怕的永遠不是那些螻蟻，而是手握實權的朝臣。他們依附你，你隻要說一句話，那些螻蟻就會被這些機器碾為粉末，他們不聽你的，你就會成為他們的靶子，被他們活生生射死！”
    梁興帝的話讓裴珩震驚，這和他在書上學的完全不一樣，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到了父皇這裏怎麼就……
    “書上的話是用來愚民的，不是用來為君的。”梁興帝敲了敲桌案，“聽說你調查了太學學生的成績？拿來我看看。”皇帝接過文書，瞥著裴珩，“奇怪我怎麼對太學生感興趣？”他哼了一聲，“我要教你怎麼為君。”他粗略看了一遍，將文書扔到一邊，“這段時日你與言牧的兒子走得很近，如何評價？”
    “德才兼備，為人甚講義氣。”
    “所以你隻要控製了他的朋友，就能控製住他！”
    “父皇！”裴珩大驚，“您為何……”
    “你給我記住，君王不怕大臣太平庸，就怕大臣太能幹。過於能幹的大臣會樹立自己的名望，而這名望或許有一天就會淩駕於君王之上，若他們想反……”梁興帝冷笑著，“一個不願將把柄送給君王的臣子絕不會是忠臣！”他點向文書中的李修文，“他是汝陽王世子，每門每科都位列中等，是他平庸嗎？不是，是城府太深！這樣的人，就不能讓他再回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