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莫不是——”顧灝景拉長聲音卻不說下去，蕪異除了對昭文，其他對人對事，都不愛追問，但此時不知道是否是飲酒過多，狹小的馬車內箱裏，灝景玩味的盯著他，讓他無端端心頭一癢，張口就問：“莫不是何？”四個字像帶著期望又像帶著害怕，話一說出口，方才那一頭的癢又轉變成擔心。
    “……”灝景還是不回答，蕪異知道自己被這小兔崽子給耍了，不愧是昭文的兒子，即便自己大他十多歲，卻依舊敗下陣來：“皇上究竟想說什麼？”
    “朕隻是在想，攝政王為何會如此一心為朕？”
    蕪異心中的那串癢又冒了出來。
    是因為空間狹小，自己與灝景的距離不過一個人身？還是因為冬天的傍晚餘光較暗，從車窗照進內箱，印出陰影打在他的臉上，讓蕪異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昭文的模樣？
    昭文？可是你？你可是來問我罪的？可是昭文，我並無做錯啊！你若還活著，你一定明白的，我為什麼要與你的王朝站在對立麵，我為什麼要結交朝中奸的一方。原本我以為身為皇帝，萬人之下，動動手指，就可以掃去我看不順眼的人，點點腦袋，就可以決定一家生死。可是當我看到你臨要去的時候，看到你為了你的王朝，就連病重都不能放心的時候，我知道身為皇帝，有多艱難有多寂寞！
    我既是答應你，我便會助你，助你的兒子登上大位，助你的兒子完成一統。為他掃去前方障礙，即便是被天下人恥笑稱為奸王我也無懼，隻要是為了你，我都能做！
    可是昭文啊昭文，這是多年來，你可知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不忍白覃言獨留在世，黃泉路上，再無世間高高在上的皇帝，隻有攜手共赴的眷侶，卻獨留我宋蕪異在此，寂寞一生？陰曹地府裏，孟婆橋頭上，你可有回望過，你那一生，永遠都隻在你們身旁的我？
    昭文啊昭文，朝中洶湧暗藏，除了蘇家，還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啊！太後外戚，突厥外犯，國內災難，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宋蕪異不過是一介廢物，打小莫名其妙穿來你這東顧朝，我連字都認不全，我憑什麼幫你守住這個王朝，安安全全的交到你兒子身上？
    灝景忽然一動，往蕪異身前靠了靠，方才打在他臉上的陰影霎時一變，蕪異瞬間回神，暗叫不好，心知今日當真喝的多了，竟已開始胡思亂想？
    “子瞻每每通過朕，究竟在看誰？子瞻眉頭深重，究竟在想甚？子瞻究竟是不是如同眾人所說——”
    灝景一連串說了三個問題，卻在看見蕪異清醒的眼瞳之後轉頭一笑，斂去方才的表情，端起了一貫麵對蕪異的笑容說：“攝政王飲酒多了，還是趁著這個時候多歇息把，若到了臨安，怕如攝政王所想一樣，便是一場惡戰。”
    蕪異張了張口，心頭的癢被不知名的東西撞了一下，突然發現，其實灝景與昭文，雖是父子，但並不相似。不，應該是說灝景的樣貌像他，但灝景，是灝景，並不是昭文。
    灝景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蕪異不是三歲小兒，少年時代春風得意，常伴君側；而後接手王朝，立新君，清君側，方才灝景的眼神雖一閃而過，但也被他看進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