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從那天之後，何輝就沒有再見過謝瑉。本來兩人就是兩條互不相交的平行線，現在也隻是回到從前各自的位置而已。
    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氣已經有點寒冷了。這天張樺約了何輝一起到步行街去買冬衣，張樺有一個妹妹，今年讀高二，打電話來叫張樺在這邊給她買一件大衣，寒假的時候帶回去。
    知道張樺還有個妹妹，何輝有點羨慕。
    張樺一臉頭痛：“好什麼好，那個死丫頭，買衣服買鞋買化妝品，不知道花我多少錢，沒少給我教訓！”
    何輝笑笑。張樺是那種特別典型的兩麵派人，在陌生人麵前沉默寡言，對著親人或者朋友卻大咧咧毫不顧忌。在她的心裏，何輝就像一個有點笨笨的卻格外親切的大哥。
    步行街上一如既往的都是人，沿街都是各種賣衣服賣鞋賣飾品的小店。兩人走了半天，跟攤檔老板討價還價過招好久，才終於買好張樺認為合適的兩件大衣。
    “何大哥，你有沒有看合適的？”張樺問他。
    “我就不用了。”何輝搖搖頭，他還有兩件比較厚的外套，這個冬天也不會很冷，省得花不必要的錢。
    於是就打道回府。回到學校附近，張樺指指旁邊一家影音店，說裏麵有賣二手電腦的，她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於是兩人走進去。影音店還挺大，後麵還有好幾排架子。守店的是個留了點胡子的男生，懶懶地站起來接待他們。
    張樺說看看舊手提，他就從另一側的櫃子裏抽出幾個給張樺看。張樺看著問了價錢，最便宜的也要一千五，她說太貴了。
    “師妹，你是文學院的吧？”那男生忽然問張樺。
    張樺驚奇：“師兄你也是文學院的？”
    “漢語言文學，研二，顧今，奮不顧身的顧，今天的今。”男生說。
    張樺說了自己的名字：“那師兄，這個還沒有便宜一點的啊。”
    “既然是同一個學院的師妹，我等會兒幫你問問吧，你大約要什麼價位和配置的？”顧今笑眯眯地說。
    何輝看他們聊著，就走到旁邊看架子上的電影光碟。
    一個男生從後頭的架子裏衝出來，幾乎把何輝撞倒在地上，他說了聲不好意思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何輝愣愣地站在那裏。張樺走過來扯扯他：“何大哥，走了……”看他臉上一片灰白，連聲問怎麼了。
    “剛才那個人，長得好像我弟弟……”何輝喃喃地說。
    “什麼？人呢？”張樺急得跑出去，那人當然早不見了。她又跑到顧今那裏問知不知道那個人。
    顧今挑起眉頭有點不滿：“那小子也就長得高點，哪裏有我帥，一個兩個都來問……”
    張樺快吐出一口黑血，咳嗽了幾聲才急問：“師兄，那人用假名字借了我同學飯卡又不還錢……”
    “哦，不早說。”顧今笑得像隻狐狸。告訴張樺那男生叫做蔣昊，也是文學院的，研一。
    “他借你同學多少錢了，下次我見到他叫他還你。”顧今還挺熱心，或者還挺無聊。
    “就兩塊錢。謝謝師兄。”張樺忙不迭推了何輝出去。
    “何大哥，我回去再找辦法查查這個蔣師兄是不是跟你弟弟的出生日期一樣。”張樺對何輝說。
    “謝謝。”何輝感激地說。剛才那人的側臉跟他記憶中弟弟的臉非常相像，大概之前在圖書館見到的也是他。如果那人真是弟弟的話，他原來已經長得這麼大了，而冥冥之中，他們卻真的再次相見。也不知道弟弟是不是早就把他忘記了，而且連名字也改了。何輝心頭百感交集。
    蔣昊大力拉開麥當勞的大門，一看到正悠閑獨自坐在窗邊的人就忍不住來氣。他走上去，大力拍了一下桌子，直到周圍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他的時候，他才在最遠離對方的斜對麵坐下來。
    對麵的人長得很瘦，頸間的鎖骨突出，皮膚較常人黑，頭發很短。臉側還有塊明顯的黑痣胎記。雖然不會特別難看，但因著這人臉上一種很陰鬱的表情，給人一種討厭的感覺。
    他沒有在意蔣昊的粗魯，眼裏邊甚至帶著一點不示於人前的溫柔。他慢慢把已經點好的冰可樂推到蔣昊麵前，他知道蔣昊最喜歡喝這個。
    “戴堯東，你煩不煩啊！”蔣昊一手把可樂推開，“我真的不明白你這樣一直死纏著有什麼意思？！”
    杯子翻了，可樂一下子流到戴堯東那邊，弄濕了他的衣袖。
    戴堯東搖搖頭，雙眼盯著他，像要把這個非常厭惡自己的人牢牢記在腦海裏，問：“蔣昊，你為什麼不在原來學校讀研究生？”
    蔣昊覺得可笑，冷冷地看他：“還因為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如果不是躲你，我要到這裏來？你這個人，我看一眼都覺得惡心，還要讓我多對你兩年，我不如去死算了！”他厭惡這個人，所以任何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他還巴不得對方受不了立刻滾開呢。但是這個叫做戴堯東的人，每次都隻是沉默地接受著他的唾棄和侮辱，之後還是一如之前地死賴皮糾纏在他的身邊。
    “原來你這麼討厭我。”戴堯東淡淡地說，像在說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是他又抬起頭來，眼裏含著一點希冀和溫柔：“但是蔣昊，我喜歡你。”
    蔣昊麵色大變：“你閉嘴！你很惡心知不知道？”
    “為什麼？”戴堯東執著地看著他，“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阻止我喜歡你。”
    “夠了！”蔣昊一拳捶在桌上，“你真的很惡心！兩個男的……”
    戴堯東看他一眼：“那你喜歡林舒……”
    “閉嘴！”蔣昊大喝一聲，他真的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如此可憎的人殺掉。
    戴堯東眼裏微不可察地暗了暗，臉上卻還是那副什麼都沒有所謂的表情：“蔣昊，如果你不喜歡，我不會說的，永遠不會，隻要你……”他的手指慢慢伸過去，帶著連他自己也控製不了的小心和激動——有五個月零十二天了，他每天都記著可以重新見到蔣昊的日子。當他不得不為了支付讀研究生的生活費而到另一個城市打工而推遲了注冊，然而回來之後，他才得知蔣昊考上了其他學校的研究生，他心裏一陣痛笑。他當然知道蔣昊討厭他，卻沒有想到蔣昊甚至寧願拋下喜歡的林舒，也不願再見他。但是知道又怎樣呢，他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地過來自取其辱，甚至還甘之如飴。隻要見到蔣昊，知道他也看著自己，即使是帶著多麼的厭棄、憎惡，戴堯東還是覺得心甘情願。
    手指還沒有碰到那個讓自己心痛的人，戴堯東就被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撞在椅背上，一下子就泛了青。
    “我跟你說！”蔣昊眼裏都是赤裸裸的暴戾，“你有種跟誰誰說去，別再想威脅我。你如果還要死纏爛打，我不會再客氣！別再出現在我麵前！”蔣昊站起來，連再看他一眼也不屑，轉身就走了。
    戴堯東默默地看著他走出快餐店，向學校走去，直到看不見那個身影，他才低下了頭。
    他麵無表情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像是個石像。比起從蔣昊那裏得來的羞辱和唾罵，現在這種心裏無憑無依的空落落的感覺更加讓他難受。他想要抓緊點什麼，但是卻又不知道是什麼，而他隻知道，那個東西隻有蔣昊能給他，因此不管多麼痛苦，他還是在那後麵緊追不舍。若是荊棘，即使會刺透他的身體，流盡他的鮮血他也會跨過去；如果是懸崖，他也會毫不在意地墜下，然後拖著半殘的身體仍舊趕上去。
    蔣昊，蔣昊，戴堯東在心裏不停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