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輝把收來的三疊書從三輪車裏麵拉下來，河馬書店的老板正蹲在地上進行清點。這些書都是在學生或者老師那裏以五毛錢一斤收的，賣到書店裏則是按照一本一本計錢。不過英語課本和政治課本每個學生每年都會買新的，基本就不收了。其他的按照稀缺屬性，有收一元一本的，也有收兩三塊一本的。每次在學生那裏收書，何輝都會提早講清楚是按斤重賣，免得最後引起不必要的糾紛。
    何輝做這個也差不多一年了。剛開始他晃蕩到這個城市，是在學校附近小食店裏麵做送快餐的。有次給一個私企員工送午餐，那時候是夏天，他穿的是短袖，而且飯盒太多，單手拿不完，他就用左手也拿了幾個上去。那個前台小姐一直在瞟他的左手，還裝作並沒有看不在意的樣子，等他回去那女人已經打了快餐店的電話投訴。
    老板本來就不喜歡他，當即就把他辭掉了。他那時候想再不願意給人打工了。當時他自己手上還有工廠賠給他的兩萬多塊錢，於是開始在這個學校附近周邊撿拾廢品，後來有了點錢，就買了個小三輪，一直幹到現在。
    那件事給他造成的影響還有一個，那就是他之後再沒有穿過短袖衫，即使是多麼熱的夏天，他也穿著長袖，左側的袖子甚至拉長點，不願讓人注意他自己的殘手。
    在剛開始的時候，廢品不是常撿常有的，有時他連一塊紙皮也收不了。不過後來做的時間長了，學校裏麵、附近的店鋪老板也熟悉他了，也就慢慢會把廢品賣給他。何輝自己也用一些硬紙板做過一疊“名片”，上麵寫了他的名字和電話，派給那些店鋪老板、學生或者老師。現在，他自己也有了固定的收廢品來源。雖然賺的錢不是很多，但至少維持現在簡單的生活是足夠的。
    河馬書店的老板有好幾個，何輝也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個明明挺年輕卻留了一臉絡腮胡的老板把書一一點好，分了一元、兩元、三元的幾類指給何輝看。何輝點點頭，接過老板給他的錢數了數，放到腰間的那個黑色的挎包裏麵。
    “有本恐龍的圖書，不過爛得很厲害，你要不要？”老板問他。之前何輝有托他留意這類的書。
    何輝接過幾乎被撕成兩半的薄薄的書，這本他那裏沒有，於是就說：“我要，多少錢？”
    “爛成這樣，也沒有人要了，你就拿去。”老板沒所謂地說。又跟何輝說留意一下有沒有基礎物理的書，給他收幾本。
    忙了一整天，何輝回到出租屋吃完饅頭晚餐，之後找出玻璃膠紙，小心粘好那本爛掉的書。又拿紙巾把書頁之間的灰塵汙跡抹掉。他翻了翻書，這是本挺精細的小畫冊，作者是個外國人，裏麵介紹說他純粹是因為喜歡恐龍才研究畫出這些圖畫的。
    看了一會兒，何輝鎖了門，走到附近的一家網吧交錢上網。網吧收費一小時三塊，何輝也就偶爾來，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玩什麼遊戲，隻是上上QQ，瀏覽一下新聞和看看電影。何輝的QQ好友隻有寥寥幾個，而且都是久沒有聯係的朋友，最近倒新加了張樺，兩人偶爾會聊上幾句。學校附近有個博物館就是張樺在Q上告訴他的。張樺知道他對恐龍有興趣之後，告訴他這個博物館裏就有一具恐龍骨架。張樺大二的時候，班裏團隊活動曾經組織去那裏參觀過。
    何輝之前就想著什麼時候到那裏去看看，他上網查了一下路線，發現的確很近，坐地鐵五站路之後走幾百米就到了。何輝在一張白紙上記下那個終點站，然後把紙收進褲兜。他點進連接主機電腦的一個電影文件夾，下載之前看了一半的《侏羅紀公園1》，然後帶起耳機津津有味看起來。旁邊玩遊戲的男人忍不住瞟了他幾眼。
    這幾天忽然南下來了寒流，之前還熱得人難受，下了一場雨後，一大早天氣還是挺清涼的。走在校道的學生都在外麵套件薄薄的外套。
    這天，天氣不錯，有雲，陽光不會特別刺眼。何輝還是一大早就起來了，不過沒有出去，隻是在門口擦洗自己的三輪車。李嫂路過問他今天是不是休息，何輝笑著說等會兒有點事出去。
    八點多他就出門了，今天他準備到那個博物館看看。學校外麵不遠就是一個地鐵站，站口六點多鍾就開了。地鐵站旁邊一圈的小食店和地下購物廣場，站口附近還常常擺開三三兩兩的地攤，有賣小飾物的、有賣花的、也有賣日常小用品的。何輝去到的時候，已經有個經常見到的老頭擔著一條扁擔，兩邊的籃子裏插著剛剛盛開的各種鮮花在擺賣了。
    今天不是星期六日，即使是在買票機前邊的人也不太多。何輝很久之前坐過一次地鐵，不過現在連怎麼買票也不是記得很清楚了，隻得認真地看著前邊的人怎麼操作。到了他，他笨手笨腳地點選終點站，確定，然後把五塊錢塞進去。零錢和地鐵票嘩啦啦地掉下來，他手忙腳亂地去撈，有個一元硬幣滾到了地上，還是旁邊的工作人員幫他撿回來的。
    買好了票，進站，乘電梯下到等候地鐵的平台。兩邊是通向不同方向的列車，何輝確定了好幾次自己沒有搞錯方向，就靜靜找了條不長的隊伍排起來。
    很快列車就到了，人群慢慢湧進車裏。車廂裏人不多，大家都紛紛找到座位坐下。何輝側著左邊的身子站在車廂的另一邊，抬頭看上麵亮著的站點路線圖。
    不久就到了要去的那個站，出口倒是有幾個。但出口標示並沒有博物館的。他隻好去問工作人員，順著他指的C站口才出了站，乘電梯上去。
    一出站，太陽就直直射在身上。何輝看了看周圍，才從背的背包裏拿出紅色的鴨舌帽戴上。博物館他不知道在哪個方向，問了一個學生樣的男生，對方也不知道，後來的一個阿姨才指了個方向給他。
    何輝走到那裏的時候，博物館還沒有開門。博物館是區級的，門庭比較小。門口一個老頭子保安還探頭出來問他是不是找人，聽何輝說是來參觀的，指指一側的小門說可以先進去，反正不用買票。
    何輝依言走進去，裏麵是個庭院，不遠處是個停車場。他也不好到處亂逛，找了個有樹蔭的長凳坐著。想起買的兩個饅頭還沒有吃，他就從背包裏掏出來小口小口啃著。
    一輛SUV從他麵前經過，駕駛座的一個年輕男人朝他看了一眼。
    到了九點多，博物館大門自動開了。何輝等了一會兒，才慢慢踱進去。館裏開著冷氣，燈光晦暗，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可以傳的很遠。
    沿長廊走過一段，是個小廳，那具恐龍的骨架就擺在一個巨大的沙盤上。這是頭中型三角龍的骨架，旁邊還有兩隻小三角龍依偎著。
    何輝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剛才那個車裏的男人走過，頓了頓，過來在那個沙盤底下摸索了一下，就有好幾簇燈光從周圍射出來，齊齊照到那個恐龍骨架上。
    “啊，謝謝。”何輝忍不住說。
    那個高瘦的男人笑笑，走開了。
    何輝圍著那沙盤看了好久，才轉身去看其他的展覽品。
    謝瑉麵無表情地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大二生下了車。拜他的冷臉所賜，幾個還想繼續上前跟他搭話的女生都不敢過來了。謝瑉今天是被他的導師“賣了”，代他帶著這群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生到這個博物館進行課外體驗，完了當然要交上一兩篇體驗文章了。
    叫班長點了名，博物館講解的老師也已經到位，謝瑉站在車旁鬆了口氣，他正想找個地方吸支煙，忽然看到什麼，也跟著走了進去。
    謝瑉轉了一會兒，才找到剛才看見的人。這個叫做何輝的，今天並沒有穿他那件發黃的長襯衫和黑色褲子，倒是套了一件灰色的長袖衛衣和一條牛仔褲，頭上戴著鴨舌帽，雖然乍看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土氣，但從側麵看著，整個人顯得格外的年輕。
    謝瑉走過去“hi”了一聲，何輝嚇了一跳，轉過頭，有點驚訝：“啊，你好。”
    何輝不好再站他旁邊，慢慢走過去沙盤另一邊，不想謝瑉卻跟著他過去。
    謝瑉看他看得認真，連自己都覺得奇怪地沒話找話：“這模型假的。”
    “假的？”何輝看他。
    “來，看看這裏。”謝瑉指給他看沙盤下麵的一個塑料牌子說明，上麵都是英文。
    “我不懂這個。”何輝低聲說。
    謝瑉笑笑：“上麵寫這是fossilcast，意思說這是根據化石做出來的模型。”
    “原來是假的。”何輝有點失望，“那有真的嗎？”
    “或者市博物館有，不過要看真恐龍最好去S省，那裏的Z市是恐龍之鄉，有全世界麵積最大的恐龍化石遺址之一。”謝瑉滔滔不絕地說。
    “你去過？”何輝忍不住問。
    “小時候去過一次。”謝瑉說。小孩子天生對恐龍有無窮的興趣，就是不知道眼前這個早已經成年的人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何輝有點羨慕地看他一眼，這時有幾個學生過來找謝瑉，他就默默走開了。
    到了中午十二點，博物館就關門了，下午兩點半才重新開放。
    何輝準備走了，猶豫著要不要跟謝瑉打個招呼，謝瑉就來找他，問他是不是要回學校，說他們坐的車上有空位，叫何輝跟他們的車回去。
    何輝搖搖頭，謝瑉已經不由分說拉起他的手臂，把他推上了車。他上又不是下又不是，謝瑉把他帶到第一排窗邊的座位，自己也在他旁邊坐下，一會兒又拿礦泉水給他喝。
    “謝謝。”何輝忙不迭地說，他可以聞到謝瑉身上那陣古龍水味，忍不住靠邊縮了縮。他不是很明白這個初見那麼孤傲的人對他這麼客氣。
    “上次，我還沒有謝你呢。”謝瑉說。
    “真的不用謝。”何輝連忙說。
    到了學校大門下車，謝瑉說什麼也要請何輝吃飯，不過周邊並沒有像樣的餐館，他隻得指指肯德基問何輝怎麼樣。何輝還能說什麼呢，跟著他進去那間洋快餐店。
    謝瑉點了幾個漢堡、一桶雞塊、幾包薯條和兩杯大可樂。何輝平時怎麼舍得吃這些東西，現在珍而重之地小口小口吃著。
    他發現謝瑉看著自己吃，連忙說：“謝同學，你也吃。”
    謝瑉說：“叫我謝瑉就好了。”
    “哦。”何輝點點頭。
    吃完東西，謝瑉讓他打包了吃剩的東西，又給他單點了一桶雞塊帶回去。
    “謝謝……下次我也請你吃飯。”何輝靦腆地說。
    “下次吧。”謝瑉隨意地說道。
    回到去，何輝把一些雞塊分給了隔壁家的小孩子吃，李嫂也吃了兩塊，看著他忍不住問：“小何你發財了？”
    “朋友請的。”何輝說道。他忍不住想到謝瑉，雖然對方一開始挺高傲的樣子，但實際卻是非常有禮貌和家教的人。也難怪張樺說可惜，如果他跟那個許同學一起，也是很相配的。但這種事情哪裏由得何輝擔心呢。
    他拍拍滿手的油，把三輪車推出來，開始下午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