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陵城外三裏開闊地，北麵青鬆林一路向北，直通達七裏之外的渥倫國邊境疊龍穀。疊龍穀位於龍影山嶺，以地勢險要聞名，是渥倫國與窿曌國之間一道天然屏障。龍影山嶺群山連綿，山間夾道錯綜複雜，若無向導或輿圖，恐怕是迷途險道，寸步難行。
    渥倫國此次大舉出兵，主副帥係當今渥倫國二皇子紇奚鉞泰及小皇子紇奚穆棠。鉞泰驍勇善戰，在渥倫國乃是出了名的戰將，朝中的支持者與大皇子紇奚璟同不相上下。穆棠與璟同同母所出，自然與鉞泰麵和心不合。此番為搶戰功，穆棠幾次請命出兵，皆因急功近利被舜王擊退，以致渥倫大軍退兵十裏，駐紮疊龍穀內，苦等發兵良機。
    宋申國邊境赤霞關位於青鬆林以東，與疊龍穀和青鬆林形成三麵夾勢。渥倫國雖然囂張，卻也不敢同時與宋申國開戰。這段時日，不過借著青鬆林掩護，每日幾千人馬向達陵城小攻幾回。
    臘月十八酉時，軒涍一行隨著魏將軍三萬人馬，抵達赤霞關。魏將軍依照兩國商定，將兵馬分散於青鬆林外沿，擺出作戰方陣。
    當夜，舜王飛鴿傳書，約定臘月十九卯時進攻。宋申國兵馬隻作虛掩，在青鬆林外起威懾作用。
    雖說一切按計劃行事，卻是誰也不敢保證明日會有何變故。這一夜，軒涍久久無法入睡，實是因為此次突襲仍有諸多變數，不由自己掌控。
    若是渥倫人突然發現宋申國兵馬隻是幌子，必會十萬大軍直逼城下，那時該如何化解？若是舜王出擊不力，遭逢敵手，那時又該如何應對？
    每一個關口，他都在思考應對之策，因為這場大戰已經容不得他們失敗。達陵城乃窿曌國屏障，若被攻克，隻怕窿曌國整個北麵都將淪陷。
    舜王固然非他至親，卻也關係著窿曌國未來命途的關鍵。兄弟之爭，輕於國家榮辱，窿曌國的江山社稷才是當下重中之重。
    黎婉若瞅著燈火通明的主帳，也同樣深深體會到了這一夜焦灼的情緒。她從來未曾想過，會離硝煙彌漫的戰場如此的接近。她也從來未曾想過，會親身經曆兩國之間兵刃相見的權利之爭。
    為複仇，踏入深宮，早知命運已不再屬於自己。隻是未曾料到，會牽涉如此廣泛。
    一夜無眠至天明，寅時時分，黎婉若簡單梳洗一番，便去副帳燒水沏茶。掀簾入帳，隻見軒涍已是一身戎裝，默默立於帳內，眸光一瞬不瞬注視著輿圖，麵上神色冷峻。
    黎婉若將茶盞置於案上，回身取了榻上披風，輕輕披於軒涍肩頭。
    軒涍陡然一驚，才發現黎婉若入了帳內。
    “殿下一夜未眠，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吧。”
    軒涍接過黎婉若遞來的茶盞，喝了幾口熱茶。這茶水味道甘甜，不僅暖了身子，仿佛連心境都被溫暖了。
    黎婉若望著輿圖，淡淡地問，"殿下是在擔心什麼？”
    軒涍頜首，說道，"戰場上風雲突變，不是每一步都能算得精準。希望我的擔憂，是多慮了。”
    說罷，他回身坐於案前，拿起桌案上翻閱了一半的書籍，靜靜看起來。
    黎婉若也不打擾，隻是端坐一旁，不時為他熱水添茶。雖看他麵上沉靜，隻怕心裏頭早已是翻江倒海。他心係戰事，恨不能衝上前橫刀立馬，如今卻唯有候在邊上，靜待前方音訊。這種煎熬，恐怕他嚐過不知多少回，方能練就如今這番表麵上的功夫。
    卯時時分，軒涍方才動了神色，掃了一眼帳外的天色。也隻一眼，便又回轉到他手中書籍，入了那種如如不動的神態裏。
    唯有黎婉若知曉，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書本之上。因為，這寂靜的兩個時辰裏，他未曾翻過一頁書。
    時間分秒流逝，就在黎婉若快要被窒息的寂靜逼瘋的時候，帳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軒涍安然放下手中書籍，抬首望住帳門。黎婉若心頭暗驚，生起不詳之兆，猛然起身走至帳門前。才一掀簾，便見一名令使心急火燎地衝入帳內。此人渾身血汙，把黎婉若嚇得不輕。
    他見了軒涍，抱拳下跪，"我乃舜王麾下令使石中潭，奉副將之命，前來向六殿下求援。”
    軒涍皺起眉頭，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石中潭愧疚回道，"舜王攜部將於卯時向渥倫大軍發起進攻，此番迎戰之人乃渥倫國的紇奚穆棠，是舜王手下敗將。此番，照樣被舜王打得人仰馬翻，攜部逃往疊龍穀。舜王他……他……”
    軒涍猛地拍了桌案，怒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扭扭捏捏。”
    “舜王不願放棄這大好時機，說要活捉紇奚穆棠，便親率五百精衛闖入疊龍穀。”
    “大哥怎得如此糊塗。”軒涍猛地起身，“現今人在何處？”
    石中潭回道，"被渥倫國大將紇奚鉞泰包圍在穀中，如今生死未卜。副將幾次三番派遣兵力，要闖入疊龍穀內，卻被渥倫國的散兵擊退到青鬆林外。渥倫人在青鬆林內布下人防陷阱，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靠近疊龍穀。”
    軒涍長歎，他千算萬算，卻獨獨沒有算到舜王竟糊塗至此。舜王這番急功近利，想要搶占戰功，恐怕與他此番有機遇前往宋申國借兵脫不了幹係。
    "來人。”
    門外近衛迅速進入帳中，"殿下吩咐。”
    "立刻整頓人馬，隨我一起趕赴達陵城。”
    "是。”
    軒涍係上披風緞帶，轉身對黎婉若說道，"我先去達陵城探探，與軒沅碰麵之後再作定奪。”
    黎婉若不安地問道，"殿下近衛不過百人，就算去了達陵城，也於事無補。”
    軒涍搖首說道，"宋申國女帝不過是借兵作掩護，並非借我們出兵。如今隻有先回達陵城，看情況之後再作打算。”
    黎婉若頜首，應道，"那奴婢也去整理行裝。”
    "不必了。"軒涍拉住她手腕勸道，"你還是留在赤霞關，有魏將軍保護，不會有性命之憂。達陵城如今必然亂作一團，恐怕照拂不了你的周全。”
    黎婉若推開他的手，淡淡笑道，"奴婢是窿曌國的百姓，自然生死也要在窿曌國國境。達陵城命懸一線，奴婢不會隻求自保躲在這裏，而看著自己的國人飽受戰火荼毒。請殿下，理解奴婢的心意。”
    軒涍盯著她的眸子，心緒被她這一刻的無畏無懼感染。
    "好，你隨我一同回去。”
    軒涍向魏將軍辭行，並再三懇請她駐守赤霞關，暫且不要退兵。魏將軍允諾駐守，等候他回音。
    整頓人馬之後，軒涍攜部將百人，奔赴達陵城。一行人馬沿著宋申國邊境，悄然潛入青鬆林一側，快速行軍向南。
    由於渥倫國並不想與宋申國交惡，所以未在此側設防，軒涍的人馬順利潛出青鬆林。才出青鬆林，便見到達陵城外廝殺一片。渥倫國派出將近兩千人，正全麵進攻達陵城，軒沅領了千人將士浴血迎戰中。
    軒涍當機立斷，選了十名近衛，護送黎婉若從側翼繞回城門口。隨後便領著餘下眾將士，奮勇殺入戰場。他的手下早已是蠢蠢欲動，如今逮著機會自然更加勇猛。
    渥倫國統領見到側翼有援兵殺來，不敢再作停留，居然也不查看援兵來了多少，便鳴金收兵退回青鬆林。
    軒沅見渥倫人退了兵，不由鬆了口氣，見到來人正是軒涍，更是大喜過望。
    倆人匆匆入得城中，回到將軍府。黎婉若也在護衛下，安然進入府中。
    此時的達陵城，簡直亂成一片。官兵傷亡慘重，而軍需糧草短缺，恐怕難以維持幾日。
    軒涍和軒沅才進大廳，連口茶也沒顧得上喝，便匆忙撩開輿圖。
    軒涍皺著眉，問道，"如今局勢如何？”
    軒沅指著圖上疊龍穀，說道，"大哥被紇奚鉞泰重兵圍困在這兒，我派出三次重兵想要殺入穀中營救，卻被紇奚鉞泰擊退。如今他派了人馬在青鬆林設防，時不時出兵攻打達陵城。我是自顧不暇，實在難以兼顧營救之事。”
    "大哥還沒有消息？”
    軒沅搖首，"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軒涍掃了眼輿圖，說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此刻沒有消息便是好的，若是渥倫人抓到大哥，必然會先來要挾我們。他們現今沒有任何舉動，還不時派兵騷擾達陵城，便是要阻止我們營救大哥。可見，大哥現在躲在疊龍穀某處，還未被他們發現。”
    "六哥，你有什麼法子？”
    軒涍歎了聲氣，"我再去趟赤霞關，請求魏將軍出兵，隻有這樣才能從另一側攻入疊龍穀。”
    軒沅不確定地問道，"魏將軍沒有女帝旨意，難道會幫我們出兵？”
    "若魏將軍真的不肯出兵，我隻有再去趟緬梁，向女帝請旨了。”
    "從赤霞關到緬梁，就算快馬加鞭，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四天。”
    軒涍苦笑道，"我又何嚐不知，如今隻有這個辦法。”
    說罷，轉身按住軒沅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達陵城就交給你了，這四天，無論如何你都要守住。這關係著窿曌國的命運，一切都拜托你了。”
    軒沅扶著他手臂，應允道，"放心，我就算戰死到最後一人，也要守住達陵城。”
    "若是今夜我仍未回，說明我已去往緬梁，你要多加小心。至於軍需糧草，應該這兩日就能送達。辛苦你了。”
    "是。”
    軒涍轉身，瞥見一旁的黎婉若，便又轉身吩咐道，"這是大昭殿的司奉黎婉若，你小心護她周全，千萬不可出任何差池。”
    "我明白。達陵城上上下下所有軍民，我都會誓死守護。”
    軒涍得他應允，放心離去。黎婉若望著他漸遠的背影，心情莫名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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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漢司馬遷【史記。陳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