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森羅萬象許崢嶸 第九章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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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宮城,熱浪滾滾。
周男奉和元宵用完午膳,同往常一樣隨其他宮人賭錢去了。晨輝閣如平日那般,安寧地像座世外桃源。黎婉若收拾完雜亂的廊殿,泡了涼茶安於小幾上,正要尋本什麼書打發時辰。
突然,一聲嬌俏響亮的女聲突兀地出現,攪亂了午後寧靜的時光。
“誰是婉婉?”
黎婉若心裏咯噔一下,天曌城中除了周男奉、元宵和顧女奉,幾乎無人知道她的小名。她轉身望過去,隻見一名紅衣貴婦站在院中,身後緊隨兩名婢女,並非宮中宮人的裝扮。
那貴婦唇紅齒白,明豔動人,一身火紅衣裝,映襯著無比的嬌貴華麗。
一瞬間,黎婉若已然知曉她的身份。
屈膝行禮,說道,“奴婢黎婉若,拜見十王妃。”
這位名聲顯赫的十王妃,驃騎將軍的愛女秦月怡,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緩步走近黎婉若,繞著圈子打量一番。
“起來吧。”
黎婉若依言起身,垂首不語。
秦月怡站定在她身前,開口問道,“你叫黎婉若,那婉婉,是不是你?”
黎婉若點點頭,回道,“婉婉是奴婢的小名。”
“婉婉,婉婉……”秦月怡叫了幾聲,譏諷道,“聽著就夠下賤。”
旋身,猶如一隻高傲孔雀,趾高氣揚地走到藤椅前優雅坐下。她不言語,安坐一隅,細致的肌膚,明動的雙眸,掩藏了她張揚的性子,倒是個令人賞心悅目的女子。
隻可惜,她與生俱來的張狂言行,一覽無餘泄露本性。否則實難把她,與傳聞中那位專橫的王妃連係到一起。黎婉若不免有些惋惜,若她能稍許收斂脾性,倒是能與十殿下成為一對佳侶。
世事總愛與人作對,偏是你不喜歡的,巴巴送到你跟前。而你心心掛念的,卻永遠遙不可及。正如佛家所言,一切因果注定。如今的果,皆是前世的因,怨不得誰。
那一頭,秦月怡細細端望眼前人。不可否認,就連此刻的自己也不由心神蕩漾,黎婉若就像一朵純淨白蓮,超凡脫俗。可再細細一看,卻又覺得她像一株牡丹,豔光四溢。
難怪,能讓他牽腸掛肚,念念不忘,就連夢中都不停低吟她的名。
婉婉,婉婉,那般輕柔,那般細語,像黑夜裏搗進她心頭的銼刀,令到她瘋魔。
他從未用過如此柔聲細語,來呼她的名。她在他眼裏,隻是一個王妃,是府邸中的一件擺飾。入不了他的心,也看不見他靈魂深處究竟藏著怎樣的溫存。
她無數次嚐試走近他,皆铩羽而回。她聊他喜愛的事,可每每聊到一半,她都接不上他的話來。隻有他一人,低聲細語,眉目飛揚,她愛極他那時的模樣,深深為此癡迷。
然而,每次,他都會突然停住話頭,整個思緒仿佛陷進某個角落,是她觸及不到的地方。他會傻笑,會露出心馳神往的表情,全然忘記她的存在。
她知道,那裏一定有他小心翼翼,深藏心底的秘密。
直到某一個夜裏,她正為第二天的宴請輾轉不能成眠的時候,她第一次聽到了那個名字,婉婉。
那一夜,她再也未曾入眠,腦海裏全是他溫柔繾綣的聲聲呼喚。
白日裏頭,他總是悶在書房,足不出戶,也從不提這個名。她甚至看不到他的愁,他的哀,他如此謙恭有禮,對她相敬如賓。
那個名叫婉婉的女子,仿佛是她做的一場噩夢,尋不到絲毫痕跡。
若非那次和六王妃鬥嘴,恰巧從她口中得知,他常去晨輝閣,才知道這麼一個所在。也許,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秘密,唯獨她,被蒙在鼓裏。
她透著犀利的目光,恨不能射出毒箭,將黎婉若處死在眼前。
“怎麼?”她突然開口戲謔道,“我來了許久,竟連杯茶水也沒有?”
黎婉若暗暗呼口氣,回道,“奴婢疏忽了,請王妃稍候,奴婢這就去準備。”
秦月怡注視著她離開,過了片刻便端著茶水走了回來。一來一去之間,不知翻過多少念頭,不知怎樣才能解了自己的心頭之恨。
此時見她嫋嫋走來,跪倒在麵前,手中端著茶水。
秦月怡冷笑一聲,右手猛力揮出,狠狠地把杯子砸向黎婉若。一杯茶水不偏不倚潑了黎婉若全身,在黎婉若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左邊臉上又被火辣辣地甩了一掌。
秦月怡按著有些痛的掌心,心裏暢快淋漓,口上卻怒道,“端個茶水也這麼粗手粗腳,若是燙傷了我,該當何罪?”
黎婉若忙俯身磕頭,“奴婢該死,請王妃恕罪。”
秦月怡抬腳將她踢翻在地,衝著身後的婢女叫道,“以下犯上,該如何處置?”
身後一婢女忙接口道,“在我們府裏,應該罰她跪磚。”
秦月怡斜靠在藤椅上,命道,“那還不動手。”
一聲令下,兩名婢女不敢怠慢,一個跑到花壇邊搬了兩塊石磚出來。另一個拉起匍匐在地的黎婉若,將她按在石磚上。
堅硬的石磚磕著膝蓋骨,傳來陣陣疼痛。
秦月怡頗為滿意,譏嘲地問道,“聽說你爹是左衛營副領衛,叫什麼來著?”
黎婉若忍著膝上的痛,艱難地回道,“回王妃的話,奴婢的父親名叫黎明輝。”
秦月怡冷哼一聲,說道,“一個七品的小小武官,竟生了你這麼個可人的女兒來,想必宮選時花了不少代價,一定妄想著你能在天曌城裏攀龍附鳳,榮華富貴吧。”
被日頭曬得意識模糊,隻是朦朦朧朧聽見秦月怡的問話,雙手撐著地麵,無力地搖頭。
秦月怡起身,站定在她麵前,示意身後的婢女抓住黎婉若肩頭。
狠狠地瞪著她楚楚可憐的動人模樣,不由心頭火起。
她此刻身心遭創,縱然麵色慘白,發絲淩亂,卻難掩她潔淨細致的容貌,反而顯出一種更柔弱的美。
秦月怡恨不得撕碎這張臉,她便再也不能以此迷惑他的心智。
“你給我聽好,別妄想仗著這張狐媚的臉引誘皇子。若想在天曌城繼續平安活著,就必須安分守己。你這套媚人的工夫,最好是收起來。隻怕你還沒用出來,就已經死無全屍。”
黎婉若微閉雙目,刺眼日光令她心神恍惚,隻能喃喃低訴,“王妃誤會了,誤會了……”
秦月怡一把推翻她在地,斥道,“你真以為我是好捏的柿子?今日鄭重告誡你,莫再糾纏不清。往後若是再見他,最好有多遠躲多遠,若讓我知道你依然與他往來,休怪我無情。”
她冷笑一聲,接著說道,“你不顧你生死,也要顧著你爹娘的生死。一個七品武官,我還不放在眼裏。”
一席話,透著皇城中尊卑貴賤的淒涼,卻是如此不爭的事實。
淩亂的腳步聲,昭示著那位高貴王妃的離去。
黎婉若靜靜地躺在熱辣的地麵上,靈魂好似離開軀體,不知魂向何處。
身體上的苦痛如何比得上被踐踏的靈魂,羞辱就好似抽打在身的鞭子,令身心血跡斑斑,醜陋模糊。
她難道就這樣認命嗎?為此辛辛苦苦走到這一步,目標還遙遠地觸手不及,她怎麼也不甘心就此放棄。
終是她心底深處貪慕他的溫存,招致了今日被淩辱的下場。早知他是她躍向榮極的絆腳石,當初就該把他推開,怎能讓他輕易地在心頭劃下那麼深刻的痕跡。
如今縱然要悔,卻也來不及。
她苦澀的笑,精疲力竭。
也許,他注定是她的劫。
然而,誰能告訴她,她該如何避?
“婉婉……婉婉……”一聲聲熟悉的呼喚,如同撥開重重迷霧,把她從虛無的世界裏扯回現實。
迷蒙間,她仿佛見到他,他的眉,他的眸,他焦灼的神情。
他雙臂間溫暖的懷抱,如同她的歸宿,她逃不掉,甚至也不想逃。
“婉婉……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