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森羅萬象許崢嶸 第八章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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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過幾日,十殿下便接了曌帝賜婚的旨意,於十日後舉行大禮。曌帝欽賜府邸大宅,又賞賜了無數奇珍異寶,真是羨煞旁人。
賜婚的風波就這般悄然退去,而茶餘飯後的談資也逐漸傾向了那位新進的十王妃。據傳,她生在武將門庭,從小潑辣俏皮。據傳,她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喪命。又據傳,她大病之時尚算溫柔端莊,可大病初愈後便回複本性,行事專橫。
許許多多的傳說,越發神奇,越發匪夷所思。
黎婉若斜躺在藤椅上,呆滯地遙視著銀杏樹枝頭。
酷暑雖然過去,卻依然悶熱。像平靜的心,有時卻難以掩埋最深的悸動。
那日他離去,她定定注視,許是泄露了太多心事。那時,周男奉頗有深意的目光,充盈著無法言明的愁緒。他苦歎搖首,卻沉思不語。
她當然知曉,他歎的是什麼,憂的是什麼。平靜的晨輝閣雖然遠離權欲爭奪,然而身在皇城中的他們,又曾幾何時能擺脫皇權爭奪的波及。一步步,重重危險,莫名失去性命。
她又何嚐不懂,隻是命運又怎是人力可以左右。況且,她和他也未必再有見麵的一日。他已搬出天曌城,在曌都有自己的府邸,從此,唯有偶爾思念罷了。
她咪口茶,搖著團扇,正要繼續躺下,卻突然一瞥,發現後院中竟多了一道不該出現的身影。
他什麼也沒有變,掛著淡淡的神情,雲淡風輕的姿態,靜靜地默立在門前。
他淺笑,注視著她,眼神中想要訴說的情感,幾乎要讓她落荒而逃。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仿佛被定了身,失神地坐在原地回望他。
他說,“我來了。”
她無力地嗯了一聲,沒有行禮,也沒有問安。
他緩步走到她跟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的眸子,像火一樣的熱烈,把她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看了一回,深怕遺漏什麼。
她的心砰然而動,思念在這一刻噴湧而出,抑製不住地奔騰。
自他離去的那一日,她從未抱著再見的希望。可如今希望忽然來臨,竟把她掩藏在心底的所有念想都掏了出來。
她傻傻地笑,問道,“殿下,過得可好?”
他輕歎,那麼微弱,卻在黎婉若的耳中像針紮般的疼。
“還好。”他笑著,說道,“隻是略微有些失望。”
他無視黎婉若不解的探尋,端起小幾上的瓷杯,啜了一小口。微涼的茶,清新的氣味,像眼前的人,時時滲出一絲令他沉醉的纏綿。
“她並不是我喜歡的女子,”他放下瓷杯,輕聲說道,“我試著努力喜歡,卻怎麼也做不到。”
他眉間淡淡的愁,猛烈地撞擊在她心頭。
難道冷漠地活在這座皇城,於他也是一種折磨?
是不是,那時,她該義無反顧地勸他離開,許是個好結局?
再也不會有另外一種答案,因為一切已成定局。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那讓她無所遁形的苦痛。
剛觸到眉間,她瑟縮地想要收回,卻被他抓得死緊。他緊緊地握著,眉宇間皺得更加深刻。
她的手在掌心微微顫抖,他感覺到了她,心底隱匿的最後一絲理智終於決堤。
思念著她,無時無刻。
她的笑,她的聲音,她溫暖的注視,是的,像虛幻的夢境,每日每夜在他眼前閃現。而他偏偏要在另一個女人的麵前,苦苦隱忍他心底的念想。
這究竟是怎樣的折磨,讓他幾欲發瘋和癲狂。
“婉婉……”他一聲低喚,喚盡他所有思念。
那呼喚,仿佛喚進她心裏,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徹底擊毀她的偽裝。內心無謂的掙紮,不停地在警醒她,像兩股不同的力量,把她撕扯成兩瓣。
殘存的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必須說些什麼,來掩蓋這充斥著曖昧滋味的沉默。
她輕輕地,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笑問,“殿下,今天又來找什麼書?”
軒澤一愣,滿溢的甜蜜一瞬間覆滅,臉上不由現出一絲尷尬和失落。
“……隨意走走,不知不覺……便到了這兒。”
黎婉若為他滿上涼茶,問道,“殿下進宮可是為了朝堂上的事?”
軒澤微微笑道,“父皇宣我進宮說些事兒。想到許久沒在宮中走動,便請示了父皇讓我四處走走。”
黎婉若輕點了點頭,也不知該接口說些什麼,一時間再次被沉默攻陷。
最終,黎婉若忍不住開口道,“王妃對殿下可好?”
他苦笑,“好。隻是我和她,竟是談不到一塊兒去。”
“不知王妃喜歡什麼,殿下何不找些她喜歡的與她聊聊。”
他別轉頭,“反正兄長們也都這麼活著,我又何必在意。我隻是……隻是想找個懂我的人,彼此相伴,可以不用在無聲的沉默裏,無奈的相對到天明。”
黎婉若盯著自己的腳尖,清淡地說道,“殿下一定會找到的。”
他自嘲地笑,“我好像已經找到,可惜,她卻未必想要我的心,我的命。”
黎婉若將瓷杯遞了過去,說道,“哪怕殿下再怎麼歡喜,也得那個人有此福分。”
他霍然起身,眼色間閃過一絲怒氣,她涼薄的語氣無形地刺中了他的軟肋,“你……何必如此。”
他掩去那絲怒火,憤憤地拂袖而去,修長的身影透著孤獨的味道,噎在她心口。
黎婉若伸著手臂,怔怔地望著他再一次消失的背影。
她不禁失笑,怎麼每一次都要目送他離去呢。
手中握著他飲過的瓷杯,腦海裏都是揮之不去的影像。
目光失神地望著對麵那棵銀杏樹,甚至連周男奉和元宵賭錢回來也毫無所覺。
她心不在焉的模樣,讓周男奉現出一絲疑惑。自上回十殿下離去之後,她都不曾再有過這樣的神色。
莫非……十殿下又來過了?
晚膳時,黎婉若懶得說話,安靜地扒著飯碗。元宵倒是在一旁高談闊論,不停說著他今日的收獲。
周男奉瞪了一眼,喝道,“吃飯的時候說話,也不怕噎著。”
他縮了縮脖子,“這不是高興嘛。”
他扒拉了一口飯,突然抬頭對著黎婉若說道,“婉婉,你想要什麼,明日我出宮辦事兒,給你捎回來。”
黎婉若搖了搖頭,“不用,你買你自己喜歡的。”
周男奉見她頹靡的模樣,忍不住問道,“婉婉,今日可有事兒?怎麼好像心不在焉的?”
黎婉若淺笑,說道,“沒事兒,隻是下午曬得有些迷糊了。”
元宵放下碗筷,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說些秘聞給你聽聽,你一定來精神。”
黎婉若嘲諷道,“也不知哪裏聽來的捕風捉影,說的像是自個兒親眼所見似的。得了,我才沒興趣聽你們那些勞什子的廢話來。”
元宵瞪著眼,說道,“誰說是廢話的,外頭都傳遍了,十之八九差不離。”
黎婉若嗤笑出聲,說道,“哦?那說來聽聽,倒是些什麼奇聞趣事。”
元宵晃著腦袋說道,“還不是咱們十殿下的那位王妃,她‘河東獅吼’的名號,都在宮裏頭傳遍了。”
黎婉若全然沒料到元宵所謂的秘聞,竟然與十殿下有關,不由麵上一怔。
元宵沒注意到她的神色,更沒發覺周男奉在同他使眼色,仍自顧自地說道,“前兩日,幾位王妃進宮陪同曌後賞花,偏生這位十王妃對賞花沒多大興趣,吵嚷著去騎馬打獵。六王妃便譏諷了幾句,說十殿下是個喜好風花雪月的人,而十王妃卻是個火爆脾氣,如此一比,十殿下就有些女相了,也不知道他們夫婦倆是怎麼過日子的。此話一出,把十王妃激得怒氣衝天,竟然當著曌後的麵拍了桌子,還罵六王妃是個下不了蛋的老母雞。”
黎婉若苦笑搖首,回想今日十殿下的神情,加之十王妃過激言行,便不難察覺,他們的確是談不到一塊去。夫妻二人日日相對,卻形同陌路,真真是悲哀。
她淡淡地問,“然後呢?”
元宵攤了攤手,“然後?然後六王妃和十王妃都被曌帝宣去訓話了,連帶著把六殿下和十殿下都訓了一頓。六殿下倒沒怎麼,反是十殿下頂撞了幾句。”
黎婉若怔怔地放下碗筷,失神地望著窗外。
周男奉往元宵腦門上狠狠地一巴掌,說道,“叫你不要亂傳話,你還到處亂說。”
元宵按著腦門,苦哈哈地說道,“這不是說給你們聽的嘛,外頭我也不敢亂說。”
周男奉輕咳一聲,“所以說,不要和那些皇子牽扯上什麼幹係,指不定哪天就會倒黴遭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黎婉若隱約聽見周男奉的話,心微微地發涼。她又怎會不知這危機重重的後宮,隱藏了多少陰謀詭計,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她決不能被這些障礙絆倒。
隻是他,是這座宮闕中,唯一純淨的角落。是她牽念的,放不下的。
但是,她也懂得,如今該是她整理心緒的時候。讓迷亂的心沉靜下來,讓貪戀的執迷徹底截斷。否則她真的難以保證,她還能安然地靠近她夢想的地方,那個榮極的位置。
她下定決心,拋開心中雜念。
卻不曾想,麻煩竟會來得這麼快,快到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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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南宋詞人李清照【一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