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糖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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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長平,孟含章和月棲川一路往北逶迤而行。
起初是隻在夜間才方見幾隊身體僵硬,無思考能力的“無”在操縱者的帶領下來回地巡視著。越往北,人氣兒越少,城郭村鎮角角落落裏都是這些東西。
劍宗素來有‘辟穀’的習慣,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十天半個月不進食也沒什麼,反而益發使人神清氣爽,體泰輕盈。
月棲川就不成了,他一介俗人,不吃飯那是要餓死人的。
因著那些“無”,他們也不好大搖大擺的在外頭晃蕩,吃得也就差了些。在某日,月棲川灌了兩口涼水後,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那連著吃了幾日的硬饅頭了。
大路不能走,白天也不合適趕路,隻能在夜裏摸索著站在劍上飛幾裏,還不能打草驚蛇,略有動靜,就要停下來。
是以,路趕得極慢,還多半時間都在遝無人跡的山林裏找個山洞歇宿。
月棲川將手中的饅頭用油紙包了,塞到包袱裏,看著正在拔弄樹枝生火的孟含章道:“孟宗首,咱們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孟含章停下動作,像看水晶琉璃人似的道:“我一會兒出去給你打隻兔子吧。”
月棲川雖然也很想吃肉,但自打養了‘肉餅’,遇見了‘兔兔’,他似乎就格外喜愛起那些毛絨毛絨的小動物來。是以,忙擺著手道:“免了,免了,那麼可愛的小東西,你於心何忍。”
孟含章有些訝然這些話竟出自他的口中,便咦了聲道:“你竟也會憐憫生命了麼?”
月棲川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喜歡這些小動物是比喜歡人多些。”
孟含章點著一堆篝火,坐在月棲川的對麵,隔著跳躍的火舌,問:“我呢?”
月棲川不期然他會問這個問題,結了舌:“你……,”石榴花般豔豔的火光在孟含章那張清俊中猶帶幾分峻利的麵皮上跳來跳去,他心頭那塊肉也跟著火光一上一下的,
小時候,有一年。娘親牽著他和哥哥看趕廟會看燈影戲。那天,排得是出熱鬧的‘哪吒鬧海’,手藝人在白布後頭靈活翻飛著手中的線棍,那麼一放一收間,皮子做的人兒們就都活了,鼓聲又嘭亮,鑼鼓又鏗鏘。比說書人還不遑多讓的手藝人對白說得又從容又活潑,落了小孩子的眼,也合襯了小孩子的心。隻那出戲隻在南陵演一回,哥哥舍不得,他也還想看,哥哥哭,他也抱著娘親的腿賴在戲台前不肯走。娘親無奈,哄他和哥哥,若乖乖跟她回家,就給他們買‘糖餅’吃。
糖餅啊!迄今想起來,口中不覺縈縈的又是滿腔甜香。
糖水和麵,揉成圓餅,油鍋起熱,以箸夾入,炸至兩麵金黃,撈出來晾涼些,咬下一口,又焦又脆又香又甜。
知子莫若母,以喜好誘之,哪還能拎不走他們。
回家的路上,他和哥哥捧著糖餅吃得正窩心,也不知打那道斜刺裏冒出來一個江湖道士,賴著他娘親要給他爻一卦。
娘親素來和善心軟,實在拗不過,便讓那道士爻了,
明夷卦,上六,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
大凶。
並直言不諱他以後會不得善終,若要化解此命數,必須皈依佛門,讓我佛贖罪,正巧他又認識某寺的住持,可寫一封薦信於他,讓那住持給他剃了煩惱絲,斷了愛貪嗔雲雲。
他本隻顧著吃糖餅,也不甚在意。誰知,那月揚風忒可惡地笑嘻嘻道:“阿弟,他這是要你去當禿驢呢?”
他嚼一口糖餅在嘴裏,含糊不清道:“哥哥,什麼是禿驢?”
娘親責備地看了一眼月揚風,而後指著那道士道:“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黃,沒見過為了幾個銅錢就這樣唬騙人的,也不怕渡不了劫麼?”
向來溫柔的娘親難得地發了火,氣呼呼地對他道士道完這番話,拉扯起哥哥和他便,背後傳來那道士幾近湮沒在人聲裏的歎息:“天意,天意啊!”
“哥哥,什麼是禿驢?”吃完了糖餅,他又想起方才哥哥的話,便複問了一遍。
“禿驢麼?”月揚風晃著腦袋,身子不老實地扭來扭去,似在找著什麼。
待看到一個蹲坐在街邊賣雞的農夫後,便指著他麵前那隻關在竹籠裏被捆了雙腳的公雞嘻嘻一笑:“漂亮嗎?”
他忽閃著眼睛好奇地盯著那隻叫得雄糾的公雞點頭:“好看。”
“拔光了這身雞毛可就醜了。”月揚風怕他不懂,補了一句:“和剝了皮的禿驢一樣醜。”想了一想,怕他還不明白,加深了語氣:“被剃了頭發的你可就和這禿驢禿雞一樣醜嘍,醜得娘親都想把你扔了。”
哥哥話音才落,他就癟著嘴,抱著娘親的雙腿“哇”地哭了出來:“娘親,哥哥說我醜。”
……
火光漸弱,孟含章又添了幾根樹枝進去。
橙黃的焰光映躍到月棲川的眉目間,益添一段明亮的秀麗。
“孟扶搖,你為何非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月棲川微闔了下眼,神色有些倦怠。
“這似乎跟我問的無關。”孟含章目光灼灼地凝著他看。
“你還真是執著。”月棲川輕搖了搖頭,避無可避,卻還是想避。
“是我唐突了。”見月棲川抿緊了唇,垂了眼瞼,半響也不言語,似是很為難。孟含章原來灼若身前火光的雙眸被他的沉默燒黯了,便站起身來,走到山洞的另一頭,尋了一塊石頭靠著坐下,閉了眼睛。
月棲川打方才起,就頗有些困意了,見孟含章自己找了塊地方歇息去了,也要仰躺倒地睡覺。
忽,餘光一瞥,洞口邊的地上,淺淺映出一個半傾的黑影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