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的秋到底是比南邊的秋深得早，才入秋多久，就這般涼了。夜間尤甚。
    “孟含章，放我下來。”被濕冷的霧氣凍醒的月棲川睫毛微顫幾下，一睜眼便見自已被孟含章攬抱在懷裏，雙雙站在劍上禦風而行，耳旁盡是嗖嗖的風在刮。
    孟含章聞言低頭看他，他本就皙白尖削的臉在陰晴不定的月色下看起來近乎半透明，仿若大病初愈，脆弱得跟一張薄薄的紙片兒似的，仿佛隻要那麼輕輕地撕扯撕扯，就碎了，沒了。
    至少，至少，現在懷中的溫暖是真實的。隻是，這暖和他的人一樣，薄。薄得他無時不在懷疑這點暖是否有溫度。
    “讓我多抱一會兒嘛。”孟含章的聲音極輕，輕得被風一遮，就淡了，散了。
    “宵夙在附近，我們得回去。”月棲川掙開孟含章的懷抱，往旁側略讓了讓，跟他錯開了一些距離。隻是他方醒，身子還有些虛軟，略晃了一晃，不太能站得穩。孟含章見狀，忙伸手扶住他的肩，以便他人能平衡地在劍上站住。
    “落地。”月棲川垂了眸，專注地看著腳下一梭梭飛快地向後倒退的房屋樹木，空街城池，因著焦急，話語簡短利落近乎命令。
    孟含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而後曲指拈訣，那劍便俯衝著往地上降。
    眼看著就快要降到地麵上了，月棲川眸色一黯，無力地道：“升上去，宵夙的氣息我已經感應不到了。”
    孟含章一言不發，再拈一個上升的訣，無念劍便又騰地竄高了。
    隻那劍的速度慢了下來。
    月棲川無聲地看向孟含章，孟含章麵無表情地道：“在下不比伏虛天尊是正兒八經的真大仙，揮揮手就能招來朵兒雲，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逍遙的很。在下是人，是人總會有累的時候！”
    月棲川啞了聲，他這話聽著古怪。
    孟含章則負了手，兩眼放空地看向遠處。
    相對沉默了半響，月棲川先耐不住了，頗有些自哀自憐地道：“孟含章，你覺得現下的我是人還是鬼。”
    孟含章收回不知落在了何處的目光，將全部的目光都凝在了他的臉上，默了半天後，方神情略顯落寞地道：“一念之間。”
    月棲川長“哦”了聲，嗤地笑了：“我還以為孟宗首要來一通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諸如此類勸誡人心洗滌靈魂的虛詞來表表自己做為正道名家的高境界呢？不想，如此而已。”他頓了下，苦笑著道：“如此而已，於我來說，卻極難。”
    孟含章看著他，本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孟含章，由我去吧。”月棲川笑著望住了他的眼神，縱使人的容貌變了，神情和眼神卻仿佛是一種他刻在靈魂裏的印記，無論如何都洗不去、割不斷。淺淺一點笑意蘊在看似清澈的一汪泓泉裏，半暗半明，是墨或雪，識墨者濁，觀雪者清。
    “孟含章，其實你心裏也很沒底吧，你保不了琴門，也保不下我，隻要宵夙在世間存在一天，他們就不可能放過我。我想放下屠刀，別人未必會讓我立地成佛！”
    說到這兒，他的手忽向襟懷中探去，伸手一掏，赫然便是那本許久不曾聽他提起的‘搜魂譜’。
    精準地將它擲進孟含章的懷裏後，便一斂眉眼間的笑意，道：“最後一頁，你看看是誰？”
    孟含章略帶疑惑地看了看他，照言翻至最末頁。那紙頁已有些泛黃，摸起來有點脆。上頭的字雖然有些模糊了，卻依稀可辨。潦草的字跡很有些龍爬蛇蠕的滑稽，和前麵一水婉秀的小楷比將起來，判若雲泥。
    “冥月韜空，無日無光，妖琴既出，赤地千裏。”沿著這四豎行的字往右略移，是一副袖珍的肖像，那眉眼，那神態，怎麼瞧都像是……
    孟含章捧著那本‘搜魂譜’緩緩地抬了頭，一眨不眨地看住了月棲川。
    月棲川呲牙一笑：“孟宗首，你後悔麼？我不僅不是個好人，還不是人。”
    孟含章“啪”地合上了書，入目便是月棲川那張笑的十分得逞的臉，微咪雙眼，抬起一手將月棲川猛拽到自己胸前，另一隻手卻是往下移滑了去，直滑到他瘦窄的腰部，用力往自己的身上一帶，把他牢牢攥在懷中，不等他慌張的神情淡去，便俯下身咬住了他的唇。
    月棲川不得不承認，孟含章在這種和他親密的事情上，有一種特別的天賦。也不知是誰教他的，怎地就這般嫻熟？
    被他摟著肆意輕薄了好一會兒，月棲川已是氣力皆失，完全沒有了招架之力，軟癱如泥化在了孟含章懷中。因著當下頭腦一片迷蒙，也就隻能由著孟含章的唇舌在自已口中予取予求，肆無忌憚。
    孟含章摟著月棲川纏綿了好一會子，才將他放了開來。
    月棲川脫了桎梏，新鮮的空氣乍然灌入肺中，嗆得他一時有些不適，手下意識地抓著孟含章的一隻胳膊，咳嗽了起來，方咳了兩聲，頭頂便蕩開了孟含章那戲謔般的調笑之聲：“是不是人有什麼幹係，反正親起來都一個味兒，那處也必然……”
    月棲川猛地抬頭，瞪著眼怒聲道：“閉嘴！”
    孟含章識趣地抿了唇，不吭聲了。
    “你整日間就淨顧想這些了。”月棲川被他強迫著非禮了一番，心下十分的羞惱。
    孟含章不置可否，嗯了聲道：“從見到你的那一天，就這麼想了，後來我也這麼做了。扶搖閣裏更過分的我們也有過了……”
    月棲川隻覺自己體內的那股子火氣直從腳跟跟燒到腦頂殼，也不顧他們兩個現下是站在那裏，抬腳就要踹。卻不想孟含章不明意味地一笑，左右走了兩步，那劍便劇烈搖晃起來。月棲川也一個站不穩，險險就要栽下去，卻是被孟含章伸手迅捷地一撈，滿滿的就圈到他的懷抱中，瞧著他那副如驚魂未定的樣子，心中痛快，一俯身，貼著他的鼻尖輕笑道：“好不好玩？”
    一番鬧騰，幾綹發絲自他束發的竹簪中流瀉而出，貼在玉白的兩頰側，益添秀美。低垂了的眉目十分乖巧，人也柔順地倚在他的胸前，不言也不語。
    難得！
    孟含章忍不住就捧起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沒有任何抗拒掙紮，方想再來一口。
    忽聽打適才起就跟沒了嘴的葫蘆似的月棲川一字一頓地道：“孟、含、章！”
    孟含章還不及應一聲兒，便見月棲川頭向後挪了些許。
    而後，“咣”地撞上了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