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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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琴招來的那朵雲行得極快,不過頃刻,便已行至琴門的上空,月棲川扒著雲邊兒往底下一看,除了一地的殘肢冷軀和已經凝固的血團子,哪裏還有半個人影兒,不由得心中大驚,忙叫道:“快,快落雲。”
鬼琴依言飛斜而下,快擦到地麵的時候,刹住了。
月棲川將從雲上跳下來,
迎頭一扇黑漆大鐵門轟然就朝他這邊傾撞過來,鬼琴忙伸弦勾住他的腰身,往空中一帶,險險避過。隨即鐵門便直挺地倒了地,彈震得四周的斷肢血泥像被車轆轤軋過的水坑似的,亂飛亂濺。
鐵門一倒,入眼便是一塊碩大的青玉碑,碑上龍飛鳳舞地臥著四個烏金大篆。
伏羲神樂!
鬧騰了一夜,微涼的晨風裏尚能嗅到血水的腥甜。一輪紅圓的日頭穿透薄嵐,在萬道粉朱金灼的朝霞中冉升得越發圓滾滾,燦烘烘。
那四個字被這圓滾滾、燦烘烘的日頭普照的流金溢彩。琴門榮辱在它那裏仿似彈指間靜默的希音,它高高在上,漠不關心。縱百年世家一夕沒落,在它那裏,也不過是白駒過隙中的那點可憐的光陰,有過風雨,也曆經滄桑。可以一朝揚曲退萬敵,亦有一朝淪為殂上魚。
比如現在,琴門已是一條被人刮了鱗下了鍋的魚,在昨夜被人扔進了沸水裏焯了個熟,又被淋上香油和著蔥花的香汁,大塊朵頤了。
而他們卻渾然不知,有根帶毒的魚刺已悄然卡在了他們的咽喉中。
月揚風,會怎麼對待燕雲?
月棲川抄著手坐在鬼琴琴身上,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琴門世代相傳的青玉碑,出奇的平靜。
“哎呀,是川公子回來了。”年輕的聲音和年輕的麵孔齊齊地從青玉碑後麵冒將出來。
“宗首。”
“小叔叔。”
如雛鳥看到歸巢的鳥娘鳥爹,一眾衣裳沾著血汙的少年連蹦帶跳地朝他這邊跑了來。
跑的時候,還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殘破的殘軀斷肢。
孟含章已到了些時候,入眼便見月棲川盯著他家門內青玉碑上的“伏羲神樂”四字出神,也未敢打擾,便一直立在他身後看著。
孟相盈孟相成他們一夜都在提防著‘無’,到現在都未曾合眼,方才鐵門落地,他們還以為‘無’又攻來了,貓在琴門那塊碩大的玉碑後頭不敢出來,等了半天,再沒有其它動靜了,好動好奇的孟相盈頭先探出個頭,一眼便瞅見了月棲川,再一瞅又瞅見在他身後深情凝望著他的小叔叔,緊繃的神經驀地鬆馳下來,兔子似的歡喜地挨擠圍攏到他身側。
“小叔叔,你外袍哪裏去了?”孟相盈話音方落,孟相成便要脫下自己的外袍給他穿,方將一側兩側肩領往後翻了一翻,袖上凝結成塊的血跡落入眼中,忒有些礙眼,便沒好意思再脫。
而後,丟給孟相盈一個眼神,教他住嘴,不要再問。
孟相盈急忙捂住了嘴,把眼角一斜,四下裏溜了溜。
月棲川已是從鬼琴身上下了地,身上披著小叔叔的外袍,飄飄蕩蕩,就像一個失了魂的殼子,已經看不到什麼生機了。
這位川公子似乎十分的悲傷。
九公子,川公子,月棲川。
孟相盈心念速轉,瞧瞧孟含章,再瞥瞥月棲川,瞪大了眼睛。
隻載於奇聞軼事裏的借屍還魂的故事當真是真的麼?
孟含章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月棲川,圍著他的那些弟子都垂著眼規矩地站著,方才的歡喜也淡了下去,一時靜極。
月棲川彎身不停地翻著地上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骨,像是在找什麼,神情十分專注。
琴門的人雖都著紅衣,但因著身份的不同,衣服上的紋路便不盡相同。
教首領袖為如意雲龍紋,弟子為祥雲紋,有些品級的下人則使雲紋。餘者無紋。
他仔細地將他們的衣服碎片都察看了遍,有幾個袖領飾雲紋的,大多都是沒有紋飾的,找不到一個祥雲紋的。
鬼都督還挺挑的麼?有靈元的都被拉去充赤騎兵了,沒有靈元的就被用來喂食它們了,真他媽的嫌弱愛強啊!
月棲川低低罵了一聲。倏地,一隻斷手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隻斷手緊握著,一點晶亮的銀光在他手中閃耀著。
月棲川走過去,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的手掰開,掌手中赫然是一截斷了的琴弦。他將琴弦拈起,放在眼前。是普通的蠶絲弦,為資質平平的弟子所用。他將那截蠶絲放在眼前舉高,就著亮敞的光線咪著眼睛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孟相盈瞧著他奇怪的舉動,不由的道:“川公子不會是悲傷過度,發臆症了吧?”
旁側的孟相成用屁股輕撞了下他,待他看過來,手按在唇上,做出一個“噓”的動作。
孟相盈忙捂上了嘴巴。
月棲川撿起那隻斷手,翻來覆去地瞅了半天。忽地,目光凝在了腕部,其它的人被吃剩的肢駭上無論大小,都會留下些被啃咬的痕跡,牙印或是‘無’的綠涎。
而這隻手,上麵沒有任何被啃咬的痕跡,也沒有留下一絲‘無’的綠涎。腕部切口極為平整,像是被什麼瞬間切裂。月棲川將方才自他掌心取出的蠶絲弦平放在他的腕部,嘴角泛冷,眸色亦跟著陰黯。
他撕下一節袖衣,將這截弦絲包好,本想塞進懷裏。半道,收住了手,改而別進腰帶裏。
而後站起身來,扭頭看著孟含章道:“孟宗首,今兒早上你可是占了我不少便宜。”
孟含章在他家一眾弟子古怪的注視中,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想讓我再從我這裏占回來。”
孟相盈一聽此話,當即就嚷嚷了出來:“我家小叔叔豈是能屈於人下的。”
月棲川哼一聲道:“多想了,隻是向孟宗首借一借你們。”
“借我們作甚?”孟相盈拿手指著自己,滿臉好奇地看著月棲川。
“挖墳。”月棲川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一起。”孟含章的眸光淡掃了掃圍著他站了一圈的年輕弟子們,眸中意思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