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多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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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含章帶著他們劍宗的一眾弟子在山腳處與月棲川作別。
月揚風靠在架著他的月棲川身上,望著走遠了的孟含章的背影,得意道:“便是不能從武功修為上勝過他,也要在別處氣他一氣。”
月棲川頓住腳步,盯著他道:“你沒病吧。”
月揚風哼道:“誰教他平日裏總擺個臭臉,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隻要能讓他不舒坦,我不介意和你親近一回。”
月棲川無語地朝他翻了個白眼,而後將鬼琴豎在地上,對月揚風道:“我還有別的事兒,姑且讓它馱你回去吧。”
鬼琴一聽,登時不願意了,用琴弦死死揪住月棲川的衣擺,說什麼也不放手。
月揚風素性高傲,向來是被琴門的人捧著,見鬼琴這般不情不願。那臉就黑了。猛地將月棲川推了開去,強撐著傷腿向前走,還努力地保持著筆直修挺的身形。
唉,何苦來哉?
非要將自己逼得這樣苦又是為的哪般。
月棲川追上幾步,二話不說,並手如刀劈向他的後頸。
而後回頭對鬼琴道:“你就權且當幫我一次吧。”
鬼琴猶豫了下,慢騰騰地蹦過來,不甘不願道:“好吧。”
月棲川將月揚風拖到鬼琴上,囑咐道:“送大琴門的門口即可。”
鬼琴彎了彎琴頭,便伸弦向空中招了招,立時一朵白雲從天而降,落到離地二尺高的地方停住,鬼琴馱著月揚風吃力地爬到軟綿綿的雲上,升騰而去。
月棲川暗道:“他老人家現下連雲都能招了,不賴。”
待他們飛遠後,月棲川兩根指頭豎在唇上,打了個呼哨。
在遠處撲蝴蝶玩的肉餅聽到後,甩著耳朵就跑到了他腳邊。
他低頭看著這隻似乎又胖了狗輕聲道:“肉餅,你想你的主人了麼?”
肉餅‘嗚’了一聲,耳朵抖了抖。
“我們去找他可好?”月棲川衝它笑著道。
肉餅仿佛能聽懂他在說什麼,汪汪地吠了好些聲,便在前頭小跑了起來。
月棲川上前按住它,彈了彈它肉乎乎的屁股笑道:“你個沒良心的,縱我是個後爹,也侍你不薄吧,幹甚這麼急?”
現在天色已晚,不宜貿然進那村子。
若是附近還有未被兔兔的叫聲影響到的螽鬼,後果不堪設想。
便帶著肉餅在附近找了處農家付了些銀子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一眼醒來,便見鬼琴伏在他的肚子上睡得頗香。
它什麼時候回來的?
月棲川翻身起來,將它推醒,訝然道:“你可將月揚風送到了琴門?”
鬼琴懶懶道:“我將他送到了琴門裏頭,夠意思吧?”
琴門地界非琴門之人不能進入,一旦觸及裏麵暗藏的弦刀音劍,多半會萬劍穿心而死。即便是月揚風,也須在進門前奏一曲才能進去,這月揚風被他打昏了,鬼琴是個外物,不由疑惑他們是怎麼進去的。
鬼琴窺出他的心思,歎口氣道:“我們在雲上飛的時候,月揚風就醒了,還哭了。”
“什麼?”月棲川簡直不能置信,那個在人前向來張揚驕傲,爭勝好強的兄長會……哭!
鬼琴再歎口氣,那語氣如同一個和藹的老爺爺般:“他醒來後,趴在我身上哭得直不起腰來。我因著好奇,偷偷將弦纏在他的臂上,進入他的內心一窺。原是因你們琴門那些慘死的弟子,他出門的時候帶出來十個人,如今回去的隻有他一個人,他深覺對不起這些人,越想越悲痛,就哭得不能自已。”
說完,這鬼琴有些自言自語地道:“這月揚風,似乎也並沒有象中的那麼壞。”
月棲川久久不能言語。那些年隻顧著與他爭奪教首之位了,倒是從未去真正地去了解過他的兄長。
汪!汪!
肉餅的叫喚打斷了他複雜如麻的思緒,
眼下須得先弄清這具身體的身份才是正經,便披衣而起,簡單地梳洗一番,就帶著鬼琴和肉餅離開了棲身的農家。
青梅村的鄰村名叫煙溪村。
便是那日他差點被埋了的地方。
進得村子,如青梅村一樣,村裏的人都被他螽鬼吃食了個幹淨,牲畜亦無一幸免。
一片狼藉淒慘。
月棲川邊走邊在心中哀歎,在村中尋了一塊勉強算是幹淨的石頭坐下。置鬼琴於臂上,而後笑拍拍肉餅的頭道:“你要安靜一點。”
肉餅‘嗷嗚’一聲,四爪伏在地上,腦袋擱在兩隻前爪上,一副乖巧模樣。
月棲川手挑冰弦,輕攏慢撚。
若然你們魂魄尚在,便讓這曲《白雪》渡你們去那清淨世界吧。
彈了片刻,屋舍田地,山坡上忽飄出飄來數道風箏一般輕盈的影子來。然後,越聚越多。
那些人大多一副短衫鬥笠的裝扮,神情淳樸憨實。
原本應是平安喜樂的一生,卻遭了這飛來的橫禍,枉送了性命。
心下愈悲,指間溢出的琴音便越清靈。
飄蕩的魂魄路過他的時候,男的會向他作一個揖,女子會對他笨拙地施個禮或是羞赭地微笑。
當一位駝著背,胡子花白,眼角爬滿皺紋的老翁飄到他跟前時,看著他不動了。空洞的眼中充滿了哀傷,泫然欲淚卻又流不出一滴淚來,鬼是不會哭的。
他翕動了半天嘴巴。月棲川認真地比對著他的嘴形,那是一個名字。
多財。
十分樸實的一個名字。
鬼弦伸出一根弦逶迤繞到那老翁的魂身上。
那老翁嘴又動了幾下,說的是:“多財,你還活著哩?”
他仿佛想上前來抱抱月棲川,飄到半道,又退了回去,重重地歎了口氣道:“你一出生沒了爹娘。爺爺也沒本事,從小就沒能讓你吃過好的,落下了一身病。反倒是你長大了,還要養活我這個老不死的。你偷人家的瓜,偷人家的錢,被人家往死裏打,都是被我連累的啊!那一次你說你要跟什麼人去做那劍宗的弟子,爺爺可高興哩,孫娃娃可出息了!
老翁說到此處,激動的又要哭。卻,一滴淚也未能流出來,他還是揩了揩眼角,繼續道:“他們都說你是騙我的,哄我高興的,我就把他們通通趕出去,我可不容許他們隨便汙蔑我們的孫娃娃。我的孫娃娃我還能不知道麼,他偷東西是迫不得已,他好著哩。看看,我的孫娃娃如今連琴都學會彈了,我總算有臉去見你的父母了。”他作勢又想飄上前來抱月棲川,又生生忍住,苦笑道:“我現在是個鬼,不能讓你沾染晦,我走了,你可要好好地活著啊!。”
月棲川雖然心中甚慟,卻不能停下手中拔弦的動作,否則這老翁就會消失不見。
他的孫娃娃多財的魂魄至今不知去了哪裏,死因仍是一個謎。
若是老翁知曉多財差點被村子裏的人埋掉,怕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老翁說完,戀戀不舍地將他看了又看,仿佛永遠也看不夠似的。
等村中的魂魄都走得隻剩下老翁一人,月棲川不再彈了,將鬼琴收回負在背上。
在老翁的魂魄逐漸消逝的瞬間,他走上前去,擁抱住了多財的爺爺。
代那死去的多財喚了最後一聲“爺爺”。
老翁走了。
月棲川站在石頭前,望著這座已無人煙的荒樹。
瓦簷、籬笆、茅屋……此時皆被一輪金燦的太陽均勻鋪上一層看著很有朝氣的金光。
“多財是怎麼死的,你應是知道的罷?”月棲川說話間,側瞥了一眼背上的鬼琴。
鬼琴抖了抖身體,半響才道:“偷了鎮上王員外家的兩升米,被活活悶死後,扔在了野地裏。”
“那我當時醒來的時候怎麼會在這村裏,穿的還是劍宗弟子的服飾。”月棲川追問。
鬼琴哼哼唧唧道:“許是……或是……可能是被騙了罷,屍體麼?也許是被同村的人發現,那人富有同情心,便把他帶回來下葬的罷。”
月棲川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不再問了。
方才隻顧著和多財的爺爺述情了,倒不曾揪出個當日要埋多財的人問上一問。
罷了,至少現下已知這具身體的主人叫多財,煙溪村人了。
該回去了。
月棲川轉了身,四下茫茫,回哪裏呢?
“滄海無為。”鬼琴伏在他背上,悄聲道。
月棲川笑著搖了搖頭:“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白吃白喝他的吧。”
鬼琴沮喪道:“那去哪兒?”
肉餅也吠了一聲,搖著尾巴表示讚同。
“琴門。”月棲川有些不放心月揚風,不由抬眸看向南陵方向。
“啊!……不要!”鬼琴拒絕。
月棲川卻已堅定地邁開了步子,笑得朗朗:“你方才不是說他不是壞人嗎?這會又怕什麼?”
鬼琴伸弦揪著他肩衣嚎:“我是說他哭的時候不像壞人,其它時候怎麼看怎麼不像一個好人。”
月棲川反手拍拍它的琴身,邁著堅定的步子行向南陵。
全然不顧背後那一陣高過一陣的叫喚聲。
“不要啊!”
“……要去你自己去……不要拉我們跳火坑。”
“我不去!”
“不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