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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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離她不遠的斜前方,有一個人從位置上站起來舉杯敬酒,身形筆挺削長,側臉淩厲深刻,但沒有什麼表情。
那個樣子,蘇皖皖一眼就能認出來。
沈肆寧。不是別人,是沈肆寧。是消失了很多天的沈肆寧,是令她心煩意亂的沈肆寧。
蘇皖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看他喝下杯子裏的酒,然後再坐下,隻露出大半個身子。
他看起來有些頹靡,身體軟軟地陷在沙發裏,昏暗的光芒照著他的雙眼,有些許肆意的迷離。
他的身邊坐著一個像是混血的美麗女人,歪過頭來親昵地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他便把頭倚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微笑著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這世上怎麼能有這樣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巧遇。
蘇皖皖緩緩地坐下,視線仍然落在那兩人身上。她的心此刻疼極了,像是落進了一根細微的針,橫衝直撞地在她的胸口位置上,狠狠戳下千百個洞來。她越想抑製這種疼痛,那針便會越紮得深。
許是她的臉色太過嚇人,惹得白湘也向那處看去。白湘輕輕拍了她的背,語氣無可奈何:“哎……早跟你說了,別喜歡沈肆寧,他花得很。”
蘇皖皖轉過臉,目光怔忡地看了白湘一會兒,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那處。那女人牽住他的手,偶爾在他耳邊輕言幾句,他雖仍閉著雙目,但嘴角會浮現出柔和依戀的笑意。
她覺得周圍太安靜了,太灰暗了,太默然了,竟沒有一處光影,能帶著她的眼睛逃離眼前的場景。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巧遇呢?讓她看他靠在別人的肩頭露出從不曾有過的眷戀的神情,而所有一切,皆淪為襯托他們的幕景。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看著有多久,她沒有能力去思考時間的步伐為什麼如此緩慢,直至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來打破這局麵。
李心衣。
她搖搖晃晃從沙發上站起來,旁邊有人伸手扶她,被她一把拂開,看著已頗有醉態。
她仍是搖搖晃晃地從那群人中走出來,幾步後停下來左右張望,好一會兒才仿佛確定目標似的朝她們所在的這條較偏的過道走去。
蘇皖皖看著她越走越近,驚覺她已瘦削得不像樣,臉色亦是慘淡的蒼白,如此暗燈下簡直如同鬼魅,比上自己好不了多少。
就在李心衣快要一個踉蹌的時候,蘇皖皖扶住了她:“心衣,你要去哪裏?”
“恩?”蘇皖皖見她努力地分辨著自己,半晌才露出個了然的笑來:“是你啊皖皖,我要去--去洗手間。”
“你醉了,我陪你去吧。”蘇皖皖朝沈肆寧的方向看了一眼,見他已經坐起身來。
“我沒醉,沒醉。”李心衣雖然極力裝出清醒的樣子,但身體已經有些癱軟,根本拗不過蘇皖皖要執意一起的決定。
去了洗手間,李心衣吐得翻天倒地才覺得好受了點。蘇皖皖幫她順了順氣,怕她腿軟,仍扶了她出去。
但或許正如她所想,事態的發展永遠會超乎她的預料。隻是為什麼所有她並不想知道的隱秘,所有她並不想看見的場景,總會以這樣直白而殘酷的方式,在這冗長似無邊際的走廊裏,突兀地呈現在她麵前,並且不容她反抗。
她發誓,她恨這充滿著秘密的長廊。
沈肆寧被那個混血女人從後背攔腰緊緊抱住,站在離她們幾步開外。
那女人低聲說著話,頭埋在沈肆寧的肩膀處,聲音透過身體顯得沉悶而濃重。
蘇皖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因為那是外文。她隻能通過這過於饒舌的口音,猜出大概是法語。
沈肆寧任由她這樣抱著,沒有任何回應。但他的表情卻漸漸在那女人的話中,由平靜變得痛苦,眼裏的光芒亦如風雨中搖曳的燭火,就要熄滅。
但不知那女人說了什麼嚴重的話,沈肆寧驀地扯掉她繞在腰間的手,神情幾乎是一秒變得狠戾,猛地轉過身去,聲音沙啞地衝她吼了一句法文。
那女人也許是沒有料到沈肆寧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一秒驚愣後,臉上也慢慢爬上淒楚的情緒。
她的五官立體,眼眸深邃,淺藍的瞳孔彌漫出悲傷的水氣,仿佛深秋裏靜靜流淌的湖水,偶爾落下一滴,美麗得令人心碎。
良久,沈肆寧才伸手為她拭去眼淚,神情也輕柔下來。他似乎對她的眼淚無可奈何,有些惶惶然地開口,用的是中文:“為什麼總是騙我?為什麼?”
他問得很艱難,很無助,甚至一字一頓。
蘇皖皖不知道那混血女人騙了沈肆寧什麼,但她能看出來,這幾乎瓦解了他所有的高傲淡然。他追問為什麼,想從那人嘴裏得知一個準確的答案,一個令自己完全破碎的答案。
方才酒吧裏的一幕像是翩然一夢。
他倚在她的肩頭,像是這浮世裏最滿足的人,美好得像是翩然一夢。
蘇皖皖被李心衣的手抓得生疼。她轉頭看李心衣的臉,此時已同她的心一樣,苦澀得不能言明。
那女人將沈肆寧垂下去的手重新緩緩執起,閉著眼貼在臉頰上,像是有無盡的回味眷戀,良久才道:“很多事,不是我們自己能夠決定的。”
她說著生澀的中文,發音甚至有些別扭可笑。她沒有正麵回答沈肆寧的問題,但語氣已經哀涼得讓人不想再聽到答案。
“我的婚禮,你會來麼?”她睜開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目光流連在沈肆寧靜默的麵龐上:“有你在,我會很安心。”
沈肆寧抽掉貼於她麵頰的手,絕望地閉了閉眼。
那個混血女人瞧著他的動作,嘴角浮出一個極輕的微笑,看起來像是午夜裏搖曳著的風情萬種的玫瑰:“我要求好像太多了,對不對?”
“但是阿寧,我不會忘記你,也不會忘記波爾多的夜空,永遠不會。”
“不在你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柔低迷,臉龐流露出不可言喻的情緒來,讓人無法捉摸:“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阿寧。”她慢慢靠近沈肆寧的身體,雙唇似嬌豔的花瓣,極輕地印在沈肆寧的嘴角:“這也許,也是最後一個吻了。”
她再度閉上雙眼,睫毛微顫,吻在了沈肆寧的嘴唇上。
沈肆寧沒有回應,亦沒有拒絕。垂於他身側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還是放棄掙紮,將她攬進懷裏。
他的背脊無法控製的些微顫抖,如此欣長傲人的身體,此時隻有痛苦的姿態。
他接受著這來自曾令他最信賴依戀的人的吻,如此的綿密長情,細致得仿佛這一生,隻剩下這樣一個吻。
隻是味道實在過於苦澀。這苦澀讓他變得自憐自悲起來,隻有不斷的深入,才能讓這刻溫存看起來真實可靠些。
他幾乎是以凶狠地咬在她的嘴唇上,來結束這個吻。他拉開與她的距離,非常認真地看著麵前的人。直到時間將他的表情再次變成平靜淡然的模樣。
“再見了。”他說。
“還是不再見吧,伊蓮娜。”音色同他的人一樣,已然十分冷漠。
沈肆寧轉過身,看見了蘇皖皖和李心衣。但他並不驚訝,甚至根本不在意。他走近了些,伸手將麵色將近灰白的李心衣扶過去,對著蘇皖皖點頭道謝,又看著李心衣:“還能走麼?”
他不作任何解釋,也不再看向身後那一直看著他的人。李心衣看著他,嘴唇輕輕顫抖,像是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默然點了點頭,然後同他一起走了進去。隻剩了蘇皖皖在原地。
是再一次。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何每次最後留在原地的,都是她。可她明明才是最不相關的那個人。
主角都已散場,為何她這個局外人不能痛快收拾心情離開。
那個叫伊蓮娜的混血女人見他們走遠,兀自笑了笑。說不清笑容裏什麼光景,但仍然美麗動人。經過她的時候也朝她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真的隻剩她一人在原地。
其實她早就猜到,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就該是伊蓮娜。她那樣優雅溫柔,不可方物,李心衣站她麵前,都黯然失色。也隻有她,能叫不可一世的沈肆寧痛苦失控。
但沈肆寧仍然是沈肆寧。他即便再失意難耐,也會極力恢複風平浪靜的樣子。
人人都覺得他驕傲漠然,大約是因為他總在人前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再疼再心碎,一刻也就該盡了,從此爛在心底,不會被過問,亦不需要被過問。
他繼續做他那個令眾人仰羨的沈肆寧。
蘇皖皖說不明白自己此時是什麼心情。嫉妒?憤怒?難過?心酸?絕望?
在她終於能夠稍許撥開圍繞在這三人關係的迷霧,有些了然時,她卻總是忘了霧內有荊棘叢生,會刺疼自己,那柄握在掌心,名叫執念的鐮刀,也會誤傷自己。而如今它們通通化成這五味,陳雜於心,令她分不清楚哪一味使她胸腔裏那鼓鼓跳動的東西,艱澀如斯。
她苦笑地問自己:還要繼續喜歡這樣一個人麼?
你看他讓你體會盡了期待到絕望,你看他給你的疼痛遠遠多過甜蜜,你看他即使是看著你的臉,也仍然對你內心的起承轉折一無所知。
他甚至根本不會在意。
這樣的他,你還要喜歡麼?
可惜這句話雖總以問句形式問出口,但對於每一個深陷在感情漩渦裏的人來說,也許它的意義永遠都是,它仍然隻是個陳述句而已。
作者閑話:
因為工作的原因,今天起可能不能一天兩更了,但會努力每個章節多寫點,多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