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非煙一直都知道姚錯過得不好，卻沒想到他比自己猜測的還要不好——性剛易折，而姚妁顏身為皇室公主，身份尊貴，總不可能一直哄著姚錯，更何況她從未對姚錯動過情。楚非煙幾乎從一開始就看到了結局。他一直擔心姚錯若不收斂性子，遲早有一天會惹得姚妁顏徹底厭棄，而這一天，現在已經到來了，來得比他想象的還要早。
    楚非煙並非是個愛情至上的人，對於鎮國公姚飛蟬，他年少時期或許有過愛慕，但那份感情早在時光中消磨殆盡，在很久之前，對他唯一重要的，就隻有這個並不討喜的兒子了。他盯著青陽額上的白色紗布良久，心裏止不住慶幸他現在還活著，無論如何，隻要活著就好！
    青陽被楚非煙看得有些發毛。他並非真正的姚錯，對上原主的親生父親，他還是有些壓力的。在他還是顧青陽的時候，他很少見到他的父母，被他當做親人來看待的，隻有他的爺爺，因此，他麵對楚非煙時，有些不知所措——若是姚錯跟他關係很好，他倒可以從中借鑒，可是……
    楚非煙自是不知青陽在想些什麼，他疲憊地閉上眼，仿佛已經接受現實，緩緩開口道：“於是，你們現在過來，是想帶著我一起走？”
    “是。”青陽回答道。楚非煙的語氣太過平靜，讓青陽不禁蹙起了眉。
    “公子……”早已端藥回來的青葉擔心地望著楚非煙。跟著楚非煙這麼多年，對楚非煙的心思他總能猜到一些——他家公子是一定會拒絕的。
    果然，隻聽楚非煙說道：“不必了。我知道你還活著就足夠了，你現在馬上離開，就算有公主幫襯，你死遁若是被你娘發現，她也不會放過你的。”姚飛蟬能當上鎮國公，並賜予國姓，別的不提，她的能力不容小覷，而五公主府並非鐵板一塊，若消息傳到她耳裏，就算姚錯逃離京城，她也不會手下留情的——隻要姚錯活著，就有可能被其他人發現，利用他作為攻訐鎮國公府的工具，對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的姚飛蟬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更何況姚錯的出生，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個錯誤呢？
    “爹，我們一起走。”青陽之前就想到過會被楚非煙拒絕，因此並沒有怎麼驚訝，但他既然決定接受姚錯的一切，對姚錯的父親，自然不會置之不理，“你留在這裏，斷沒有生機。”以前，他還有一個五公主側君的身份牽製著鎮國公府，如果他“死去”，楚非煙就沒了依仗，隻能任由人宰割，加之姚錯並不受寵，突然死去，而他在死前曾傷了五公主最寵愛的莫若公子，這不得不讓有心人多想，為了討好五公主，說不定姚飛蟬會親自對楚非煙下手。
    “青葉從小跟著我，忠心耿耿，你身邊也需要人服侍，就帶他一起走吧。”楚非煙仿佛沒有聽到青陽說的話似的，“青葉，你把我梳妝台上的多寶盒帶上，裏麵的東西留著你們路上用。”
    “公子！”青葉驀地撲倒在地，“青葉走了，誰來照顧公子？怎青葉不走！”
    “胡鬧！”楚非煙柳眉微蹙，輕叱道，“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命令，你非要忤逆不可麼？”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他不能拖累他的兒子，與其死在路上，還不如留在鎮國公府擾亂視線。青葉還年輕，為人機敏謹慎，代他照顧衝動的姚錯，最合適不過了。
    “爹，胡鬧的是你。”青陽多少明白楚非煙在想些什麼，“你我都知道留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怎麼可能做那般不孝之事？”在姚錯的記憶裏，楚非煙是個溫柔如水優柔寡斷的人，青陽卻覺得並不是這樣的——他溫柔是溫柔，卻果斷剛毅，跟姚錯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這樣的兩個人，原本應該相處得很好，可惜一個驕傲叛逆，一個內斂沉靜，雖互相關心著對方，卻也互相折磨著對方。
    “不孝？”楚非煙不由得笑出聲，“你什麼時候孝順過？”
    若現在站在這裏的是姚錯，他恐怕會一怒之下揚長而去，到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後悔自責，但是，青陽並不是姚錯，這樣的話根本無法激怒他：“我以前錯了，錯了就要改，所以我決定要好好孝順爹，爹如果不願走的話，我就陪著爹，之後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和爹一起承擔。”
    “你……”楚非煙驚訝地望著他。姚錯向來驕縱，何曾聽他道過歉？可麵前這人不僅道歉了，還一臉平靜，跟之前判若兩人，他不禁有些心疼。痛苦使人成長，對姚妁顏無疾而終的感情，讓渾身是刺的刺蝟也懂得了藏起自己的武器。
    但即使如此，楚非煙也並沒有放棄。他轉向蕭千音，道：“蕭總管，你看……”
    蕭千音輕咳了一聲，假裝沒有看到楚非煙乞求的目光，道：“五公主讓我一切聽姚公子差遣。”她可不想介入這對父子，免得招人記恨。
    “爹，”青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對楚非煙道，“再不走天就要亮了，到時候就真的走不成了。”
    楚非煙的視線從蕭千音轉到青葉，最後又轉到青陽身上，終是歎了口氣，妥協道：“蕭總管準備怎麼帶我們三個人出去？”
    “初一。”蕭千音喚了一聲，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屋頂落了下來，“楚側侍放心，初一可以用輕功帶著您和姚公子出去，這位青葉公子就隻有由我來帶了。”
    “那就麻煩了。”從麵前突然多了個人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青葉落落大方地朝蕭千音福了福身。男女有別，決不能讓蕭千音碰自家公子和少爺的身體，至於他自己，他本來也不覺得被抱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
    蕭千音聞言，不由得多看了青葉一眼。隻見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綠衣，年齡大概在二十少許，身高比她略高，容貌不算頂尖，卻讓人感覺很舒服。見她看向他，他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
    楚非煙見狀，知道自己是非跟著一起走不可了。沒有選擇的餘地後他反而放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在最後的生命裏能脫離鎮國公府這個牢籠，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隻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打擊過大，他總覺得自己兒子的變化也太大了一點。
    青陽假裝沒有發現楚非煙疑惑的眼神，心裏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並沒有刻意地去模仿姚錯，被看出不對也是應該的，這樣雖然有些冒險，但他並不準備繼續按著姚錯的方式活著，其他人再怎麼懷疑，這具身體是姚錯的，他也擁有著姚錯的記憶，誰又能證明他已經不是本尊？
    在離開之前，蕭千音故意弄倒了桌上的油燈，製造失火的假象——他們並沒有準備代替楚非煙和青葉的屍體，一來沒時間，二來沒必要——惹怒五公主的側君和他的父親在同一天出意外死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貓膩，至於這把火，隻是為了送給鎮國公府一個說辭，其他事情，都全權交給姚妁顏處理。
    想到姚妁顏誌得意滿的樣子，蕭千音有些頭疼，也不知道這位公主殿下又有些什麼歪點子了。
    從鎮國公府出來得很順利，楚非煙回首望向這座他葬送了十幾年青春的府邸，頗有些感慨。從今以後，他就自由了，哪怕他到現在仍覺得自己留在湘竹苑比較好，哪怕他不知道他還有多久的時間能享受這得之不易的自由，在這一刻，他由衷地感到一種重生般的喜悅。
    這種喜悅，在看到馬車上的姚妁顏後變成了驚嚇。
    原本，姚妁顏會同意姚錯死遁並幫他把自己從鎮國公府裏救出來就已經夠讓他奇怪的了，沒想到她還會跟著一起來，她就不怕被其他人發現嗎？楚非煙雖然不懂政事，但他也覺得姚妁顏也太過大膽了……或者應該說是風流？
    隻是，公主殿下想做什麼，不是他能管的。在姚妁顏免了他的行禮後，他坐到了馬車上，低著頭，一言不發。青陽本也不是愛說話的人，況且他現在生怕引起姚妁顏的注意，因此也沒有開口的打算。
    姚妁顏還是第一次正眼打量他這個“嶽父”。跟姚錯的咄咄逼人不一樣，這個男人沉靜得就像一潭水，雖然長著一張漂亮的臉，卻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很難想象他居然會是姚錯的父親。再看姚錯，他現在幾乎跟楚非煙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就像楚非煙的翻版一樣——也許都是經曆了事才會磨平自己的棱角？姚妁顏不禁這樣想。之前跟她鬧得水火不容的姚錯仿佛就是一個夢境，這樣的姚錯，讓她心裏起了一絲絲漣漪……
    姚妁顏頻頻打量的目光楚非煙又怎麼會沒感覺到？要說今夜在他第一眼看到姚妁顏的時候，他還有向姚妁顏求情，讓自己的兒子重回五公主府的想法，現在卻是完全打消了念頭——這個女人太過於多情，很容易愛上任何人，但任何人都別想抓住她。明明不喜歡姚錯，卻在他對她死心後動情，這樣的感情未免太不合時宜，也讓楚非煙從心底感到不舒服——還好姚錯最終看透，決定離開她，否則，他隻會更痛苦。
    姚妁顏身為公主，自是不能隨意離開皇城，因此饒是她再不舍，也隻能將青陽他們送到城門，將初一和車夫留給了他們，便帶著蕭千音回府了。擺脫了這樣一尊大神後，青陽和楚非煙都鬆了一口氣，隻要離開這裏，隨著時間流逝，她對他的那點興趣，終會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吧。
    這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他們實在太低估了姚妁顏，現在暫且按下不表。

    作者閑話：

    今天的更新奉上，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