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第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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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城市一片死寂,沒有炫目的霓虹燈,沒有紛亂的人流車流,沒有喧囂的欲望,沒有無盡的纏綿。天空陰沉昏暗,不知哪裏傳來的微光向迷霧繚繞的前方延伸。昏迷的時間裏,我一直飄離在這座空城,就好像一切都不存在。
    但一切仍然在那裏,在我人生的每一個角落。睜開眼睛時我一陣茫然,許久之後才漸漸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病房,嘴裏幹渴,渾身乏力。唐麗靠在床邊睡得一臉疲憊,我輕拍她的肩,她看到蘇醒的我用力撲進我懷裏嗚嗚大哭。
    我昏迷了三天,三天時間裏唐麗一直在身邊寸步不離。我說唐麗,我要是這麼死了你怎麼辦?唐麗堅決地回答如果我死了,就陪我一起死。我望著唐麗,想起那次吵架朝唐麗捅刀子的事,心裏隱隱疼痛。
    唐麗每天都給我煲湯,在她的精心照顧下,我的身體很快恢複。警察來過,在病房裏給我作了筆錄,由於是正當防衛,警方也沒有為難我。王大頭還有口氣,從頭到尾一直哭訴同一句話:“他們強奸我,他們強奸我……”
    荒地裏的遭遇讓我始終心有餘悸,睡著睡著突然夢到地上爬出了鬼在扯我褲子,我想我很難再對性提起任何熱情,那麼好的事,卻變得那麼惡心。肖飛說給我介紹心理醫生,是個美女,肯定讓我瞬間熱情滿滿。我現在對美女真沒什麼興趣,經過這次漫長的昏迷,感覺什麼都不太真實,好像那座陰暗的空城,迷霧繚繞,一片死寂。
    “徐天成死了,你知道麼?”肖飛看我的眼神很難揣測,既像對一切了如指掌,又仿佛隻是某種試探。我知道這家夥精明,大概瞞不過他,畢竟給林文興的那個電話是我打的,想起來真是一大敗筆,若是找另一個合適的人打那通電話,推脫起來就簡單多了。肖飛和我不同,我在細節問題上很容易馬虎,而肖飛從來心思縝密,讓你永遠看不到他的破綻。
    我敷衍地“嗯”了一聲。肖飛說人是林文興殺的,你知道麼?我繼續敷衍,肖飛盯著我看了很久,最後隻說了一句:“離他們遠點,那幫家夥不好惹。”
    出院後生活變得很簡單,簡單得隻剩下一日三餐和新聞聯播,老媽和唐麗天天盯著我,生怕我再遭人強奸。公司的事由肖飛打理,天成置業在陳永明的折騰下終於名存實亡,原本與天成合資的項目全被肖飛拿下。林文興槍殺了歐陽蘭蘭和徐天成後居然相安無事,如此明目張膽的一樁槍殺案,電視新聞和報紙雜誌竟半個字也沒報道。聽肖飛說,林文興花了不下一千萬。
    這就是我的世界,金錢和權力才是真正殺人的刀。我坐在陽台上曬著寧靜的夕陽,品著廣德送來的“毛峰”,心裏突然一陣冷顫。廣德說你髒了,世界就髒了,你清白了,世界也就清白了。我說師傅你錯了,世界髒了我才髒,世界清白了我才得以清白。
    虞淑佳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言語間不無曖昧,我暖昧地予以回絕。最後一次她說自己從陳永明的律師所裏辭職出來了,閑在家裏,問我能不能幫她找份工作,我心想找什麼工作,無非就想當個小三吧。這要在以前,親愛的佳佳,哥一定不會讓你閑著。可是現在真不行了,前兩天晚上看了一腦子A片,和唐麗抱在床上試了半夜,關鍵時候總是突然想到王大頭,瞬間偃旗息鼓。到男科醫院作了全麵檢查,功能正常,可那玩意兒死活不聽使喚。醫生說我是心理問題,讓我盡量放鬆。唐麗安慰我沒關係,慢慢來。我才三十歲,正是虎狼之年,卻遇到了作為男人最尷尬的問題,這讓我很是沮喪。
    半個多月過去,我比原先還胖了幾斤。經曆過這一次的死裏逃生,很多事情都安靜了下來。我每天傍晚都坐在陽台上不厭其煩地看這座城市,十年前的晉安河還沒這麼髒,釣上來的魚可以直接烤著吃,而現在,據說吃死了不少人。西湖公園仍然是這座城市最美的地方,那時候我和唐麗每到周末就到西湖公園野餐,唐麗總要靠在我肩膀上吃著薯片幻想我們的將來。東街口那一帶永遠行色匆匆,那些疲憊的臉上寫滿了無盡的欲望和空虛。沒有人會記得他們十年前的模樣,就像那條汙臭的晉安河,誰也不記得它曾經幹淨過。
    我暗自訂了飛往馬爾代夫的機票,準備給唐麗一個驚喜。唐麗這段時間實在累得夠嗆,又不肯花錢請保姆,什麼事都親力親為,我胖了,她卻瘦了。然而我可憐的唐麗卻沒能等到驚喜,肖飛打電話告訴我馬小峰被檢察院帶走了,這對我們來說,隻有可怕的驚,沒有喜。
    馬小峰是銀行副行長,手上握著我們的三億貸款。吃喝玩樂,送錢送禮,前前後後我們喂了這家夥近百萬,沒想到最後東窗事發,前功盡棄。我緊張地問肖飛怎麼辦?馬小峰到底犯了什麼事?三個億的貸款就這麼沒了?
    這三億關乎我和肖飛的生死。“水岸”項目動工之前,公司已經集資了幾千萬,按月付利息,資金一旦中斷,公司和我和肖飛全都玩完。我們公司外強中幹,若不是永興集團出麵擔保,馬小峰給我們報了一大堆假帳,完全不可能從銀行貸出三億。而這三億若能順利到手,“水岸”項目如預期進展,不出兩年,我和肖飛就是腰纏萬貫的大老總了。緊要關頭馬小峰卻出了這麼大問題,檢察院會不會順藤摸瓜,連我們也一起查了?
    肖飛沒有急於回答,轉而問我身體怎麼樣?我說肖大哥啊,我這身破皮爛肉值幾個錢,貸款沒了,我們是不是要抱在一起跳樓了?肖飛在電話裏朗朗大笑:“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這種肖氏笑法讓我由衷欽佩,無論什麼時候,肖飛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氣勢,而我,怎麼也笑不出來。
    “在家悶壞了吧?我訂了威尼斯,晚上好好嗨一場。”肖飛的灑脫讓我覺得我們不是沒了三億,而是掉了三塊錢。
    威尼斯的包廂裏,肖飛左手端著西瓜大口啃著,右手握著手機一遍遍地撥打。沒有音樂,沒有啤酒,隻有肖飛咬西瓜的哢哧聲和通電話的談笑聲:“於叔,您一定來,今天我生日……哈哈,沒小姐沒小姐,隻有愛國紅歌大串燒……張科長、李處長都來了,大家在一起熱鬧熱鬧……”
    看來肖飛今晚的“生日”不簡單,這家夥大概已經想好了對策。我等肖飛放下電話後學他朗朗一笑:“生日快樂啊,肖總。”
    肖飛的表情陰沉下來,悶聲吃著西瓜。看著滿茶幾的西瓜皮,我突然感覺到肖飛心裏和我一樣緊張,這件事遠比我想的嚴重,嚴重到連肖飛都沉默了。我還是忍不住追問,肖飛盯著手裏的最後一片西瓜,打了個飽嗝。
    “你說得對,這次我們真賠不起,玩完了,就隻能跳樓了。”肖飛仰天一歎:“馬小峰打了小三,小三一怒之下把他給檢舉了,檢察院拿走他手裏所有資料,包括我們的貸款申請,裏麵可全是假賬啊。”
    我心裏大驚,馬小峰處事精明,處處小心,自詡反腐鬥士,慣裝兩袖清風,卻栽在女人身上。我問肖飛現在怎麼辦?你電話裏那些科長處長能不能靠得住?
    肖飛搖頭:“除非於正天開口,否則誰也靠不住。”
    這個於正天是市財政局局長,上到國務院下到居委會全都死死盯著,十八大以後,官場局勢緊張,新聞上天天都有高官落馬的報道。而於正天此人卻是鐵骨錚錚,為官十餘載,還住著單位宿舍,騎著電動車到菜市場買菜,拒腐反貪全省出名。這麼一根食古不化的硬骨頭,如何求他開口?
    我點起煙,靠在沙發背上,和肖飛一起呆呆看天花板。大二那年,我倆在一家巡回遊樂場打工,由於地處偏遠郊區,吃飯特別麻煩,走將近半小時才能看到飯館。我們各自湊出一個月的生活費,低價買了一百份快餐讓飯館外送。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生意比天氣更好,一百份快餐沒半小時全賣完。我和肖飛坐在草坪上數錢,算下來賺了兩千多。正當我們籌劃著要不要開家移動快餐店時,一個飯盒冷不防拍到了我臉上。我抹掉一臉的飯菜,看到之前買快餐的那些家夥三五成群地站在我們麵前,吵吵嚷嚷地說著什麼。大意是我們賣的快餐裏有各種雜物,蟲子、石頭、毛發,甚至還有煙頭。我和肖飛對視一眼,抱著腦袋結結實實地挨了場打。人群散開後,我們傷痕累累地躺在那些黏乎乎的飯菜上,呆呆望著晴朗的天空,天空沉沉的像要掉下來。
    而現在,我和肖飛望著彩燈閃耀的天花板,想起大二那時的天空,感覺有什麼東西真要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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