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鬧鬧的，回到家已經接近黃昏。我剛踏進家門，就被腳底的東西絆了一跤。姿勢難看的摔在地板上，我詫異的掃了一眼，發現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大包小包堆在門口，看上去像是媽媽出差要用的行李。
    ……這相隔甚遠的縫隙，和難以跨越的障礙，做為陷阱實在太渾然天成了。媽媽這方麵實在是有天賦。就我這樣的運動神經都不免中招。實在是根骨清奇。
    我正在感歎，媽媽就已經聞聲跑出來了。她看到我摔在地上，心疼的過來扶我起來，連聲道歉道：“淩薇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弄成這樣的，剛剛還想著把門口清理一下，結果找衣服一下找忘了啦。”
    ……………………
    找……衣……服……？！
    我不可思議的瞪著媽媽，看著她羞愧的表情，再往房間裏麵一瞟，心情幾乎是崩潰的。
    隻見媽媽的房間裏，一堆白衣服，層層疊疊的亂扔在地上，房間靠牆擺著三個大衣櫃，並著幾個小抽屜都被翻得淩亂不堪，床上更是堆滿了衣物，連被子都看不到了。一切都被雪白色的布料遮蓋住了。
    這實在和我預想中的不太一樣，我愣愣的看著昨天才打掃幹淨的房間，出門時還一塵不染，回來已經是滿地開花了。反差大的實在有點讓我難以接受。這真是……
    “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吧。”媽媽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看著一屋子的白色，愉悅的順口接道。
    我抽了抽眼角，一陣無力感蔓上了全身。
    當你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房間，變成這副摸樣……我相信此刻任誰都不能欣賞的份淩亂的美感。我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大我十歲的媽媽。她臉上帶著少女的紅暈，努力擺出羞愧的表情，但清亮的大眼睛裏卻布滿無辜，絲毫沒有悔意。
    我壓抑住淩亂的心情，冷著臉問：“還沒找到？”
    “沒找到。”
    “什麼衣服？”
    “去年舞會穿過的，那條綴著藍色星星的裙子。”
    得到了答案，我二話不說的甩下惹事的老媽，徑直進屋子自己去找。不能再讓她禍害家裏了。
    媽媽大我十歲。這當然不是說她十歲就生了我，而是說她二十三歲的時候，領養了剛過十三歲生日的我。
    這件事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
    媽媽是個生活廢，家務一竅不通。連自己都照顧得一塌糊塗，居然忽然腦袋抽風的去領養了孩子。
    理由也很莫名。她說她想要一個自己的家，暫時找不到丈夫，就先要一個孩子。
    這簡直不是正常女人會有的思路……
    不過就算領養了孩子，媽媽的生活技能還是沒有因為母愛而提升一分一毫，反倒是把我鍛煉得家務全能。回憶起以前媽媽煮的稀番茄爛炒蛋混蒜頭粥，我就覺得自己能長這麼大真是運氣昌盛。
    我一邊埋頭在衣服堆裏麵尋找，一邊暗暗抱怨。
    找不到衣服這種事發生已經不止一次了，因為媽媽穿衣服奇葩的隻喜歡穿白色。
    衣櫃這麼大，衣服何其多。都是一個色調。這得多難找。所以這種事情已經是常態了。
    我扒開表層的一堆白衣服，整個人都探進衣櫃裏去找衣服。跟著我走進房間的媽媽，就隨便在旁邊找了個地方，翹腿一坐，悠閑的看起書來。
    要點臉行嗎……我還在這幫你找衣服呢，要看書好歹走遠一點啊……我抬頭怒視老媽。
    但媽媽絲毫不介意，欣慰的對我甜甜一笑。
    “……”我不想說什麼了。
    最終我還是找到了那件衣服。一身收腰長裙，裙擺底部綴著閃亮的星形藍色亮片。漫天華光般連成一片，綿延又不淩亂，十分精致美觀。
    我那年紀輕輕的老媽，抱了一件長裙在胸口，歪著頭，閃著大眼睛，活脫脫一個未出閣的純真少女，她看著我，淡雅的微笑，“淩薇最好啦。最喜歡淩薇啦。”開心的時候，她語氣柔嫩，像是在撒嬌一樣，聽得我渾身一顫，覺得血槽空了一半。
    正笑著，她又忽然皺起眉頭來，“但是你總是要嫁人的，……一想到要淩薇要跟別人走，離我而去，媽媽就覺得好傷心啊。”
    這……這都哪跟哪……
    我半張著嘴望著變得愁苦的媽媽，我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媽媽就自顧自在想象中把我嫁出去了嗎？
    你自己都還沒嫁好不好……
    我低頭扶額，再轉頭老媽居然已經眼淚汪汪的，殷切的跟我說：“雖然很想讓淩薇陪我一輩子，但是還是幸福比較重要啊。”
    “那您怎麼不嫁。”
    “我還沒找到合適的嘛。”媽媽嘟了嘟嘴說。
    “我也沒有啊。”
    “可是……”媽媽望了望天色，窗邊霞光異彩，映著她純色的眼中光華四溢，“我覺得就快了嘛。”
    “……”媽媽總是想太多，我不想理她了。轉身走出房門打算去做飯，走出幾步遠，還聽到她在身後幽幽的說：“以後就是給別人做飯了……”
    我腳步一頓，無語問蒼天……
    吃完晚飯，媽媽拖著行李，站在門口跟我道別。一堆行李被我強製縮減，這時她拿著的，隻有一個旅行箱和一個手提包而已。
    夜色中門前的小路看起來有些深不可測，路燈遙遠的在路盡頭亮著黃色的光。
    “淩薇要好好照顧自己。”媽媽一身白衣站在夜色中，滿麵愁苦。夜裏的風有點涼，吹起了媽媽的裙子，飄飄蕩蕩的白色裝點著漆黑的夜。
    “行啦，什麼時候我不是自己照顧自己的。”我說：“倒是媽媽，要好好照顧自己。”
    一片月色淡漠下，媽媽抽了抽鼻子，“我和小糖在一起，沒事的，但淩薇你一個人在家。要不還是叫外婆過來……”
    小糖是媽媽的同事，總是和媽媽一起出差的。
    因為工作關係，媽媽總是要出遠門。在我還小的時候，每次媽媽外出，外婆都會過來照顧我。我的廚藝也是外婆教的。但外婆已經老了，不合適再到處奔波了。
    “不用啦。”我把她往前推，“再不走您就趕不上火車了！”
    “好吧……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媽媽一步一回頭的走了。純白的身影很快泯滅在暗灰的夜色中。
    媽媽的背影消失後，不大的房子裏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白熾燈寂靜的照著地板。空空蕩蕩的帶著荒涼的黑色。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懸掛著月亮的夜空，黑的很淡雅。窗外的雲染上了夜色，淡淡的紫色時卷時舒。我看著寂靜的夜空，縱使神經大條，也不免得有些傷感。
    又剩我一個人了呢。
    總是這樣。
    安靜的房間裏，隻有鍾表滴滴答答的走著字。我歎了口氣，剛想進去收拾房間，手機鈴聲就跳躍著響了起來。我看了看手機上的號碼顯示，咧開笑臉，迅速摁了接聽鍵，“喂？小玲啊。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一個男聲帶著無奈抗議道：“不是說過，別這麼叫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