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天，你後悔過嗎？”
    “……沒有。”
    哦。
    那是我臨死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他說，沒有。
    初次見他，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清明雨後。水袖青衫，傾世眉眼，第一眼帶來的驚豔甚至勝過了剛進戲園時那棵剛剛被雨滌過的西府海棠。
    那時什麼都還在，他不失天真，我不褪懵懂。而事實上失去這些並沒有用了很久，大約……一個晚上？你看著夕陽落下時一切還都安寧祥和，等到第二天太陽再次升起，一切都已經是改變後的樣子了。
    那時的他需要一個玩伴，於是我僅僅陪著他玩、看著他笑就好，其實我早就知道的，他不可能，永遠都需要那個玩伴。
    他注定了要接手解家，注定了要背負使命，注定了在危險麵前要把手頭在做的事放在第一位，這就都注定了他的身後不能跟著一個隻會笑的拖累……一切都是命裏注定好的樣子，我們都太渺小，根本無力改變。
    無力改變命運嗬，沒關係，為了得到想要擁有的東西我們開始學著改變自己。在他接手解家的那一天我開始學習下墓倒鬥，開始做他手下的夥計。在他真正掌管解家的時候，我迫切地想要一直跟在他身邊，無論他身處何處。沒錯，我也沒有一直把他當做玩伴，我喜歡他。我很清楚是哪種喜歡，也能分的清那不是依賴。
    那年，我們都還隻是十七八九的少年。
    我第一次執意要跟他下墓的時候他很不理解，起初也是不同意的，在我多次表達了決心之後他不再勸我，隻是很……冷靜的告訴我，下去之後我需要自己照顧自己，若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可能會直接被放棄。我至今都清晰地記得他當時的表情……原諒我太自欺欺人，隻是把它形容做了，冷靜。
    我早該知道的，我在他的眼中，從來都沒有多重要。
    其實下鬥之前，我已經想好了兩種結局，一個是沒有什麼大的危險，活下來，另一個是遇到很危險很危險的事，自己無法解決，那便死去。但是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我遇到了很危險很危險的事，可是我活了下來。哦，還害他受了重傷，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
    當時很震驚，他在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選擇了回來救我。那時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再問這些也失了意義。後來的我，隻是想問問，如果早知道有今天，那時的他還會不會救我？
    那時的後來，我跟著他下了很多很多的墓，我的身手也越來越好，終於有一天可以不再繼續拖他的後腿了。
    然後，他娶妻了。
    他新婚那天我喝了很多很多酒，然後一直喊他的名字……嗯，隻記得這麼多了，但願我沒有做出什麼更丟臉的事情，因為第二天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旁邊坐著的，是他的新娘子。
    “你喜歡他啊？”她手撐著下巴，溫溫的笑著。皮膚白皙細膩，宛若天使。嗬，這個世界上，怎麼可以有這樣好看的女子。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目光從她的臉轉向了天花板，“我想再睡一會。”
    “這樣啊，那就不打擾了，好好休息。”她起身，向臥室門口走去。待到出門時，卻頓了頓，輕輕喃了一句：“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
    嗬，羨慕我啊？羨慕我每天跟著自己喜歡的人，卻隻能追在他後麵，看著他的背影？還是羨慕我能將他從年幼看到成熟，然後看他娶妻生子？
    你羨慕我啊？那要是有來生，咱們換換……可好啊？
    我自是恨極了那個女子的，雖然她沒有一點錯。但她卻總是對我很好，常常會來找我，對我的冷漠視若不見。甚至要我教她倒鬥的本事，教她喝酒，教她打架。不懂，明明是水一樣溫婉的女子，何必要做這些事情？
    因為我羨慕你啊。每次我問到，她總是溫溫笑著，然後如是答道。
    起初聽到，隻當作嘲諷了事，畢竟在她麵前，我的確是個失敗者。在很久很久之後，那時她的頭發已經有了幾縷白絲，在道上也小有些名氣，我的身手卻大不如前了，而他和她一直沒有子嗣。那時候她還在說著羨慕，終於，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她到底羨慕什麼。
    她微微有些詫異，繼而又溫溫笑了：“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問呢。”我皺眉，看著她笑得越來越悲，然後像第一次說羨慕我一樣輕輕喃了一句：“真羨慕你啊，羨慕他喜歡你，隻喜歡你，再容不下一個人……”
    我愣了，她哭了。
    “都這麼多年了，你能做什麼我就學什麼，你知道嗎我有多討厭學那些技藝，有多討厭酒的辛辣，多討厭你們打架時粗魯的樣子，你知道嗎，我有多討厭你。
    “當初娶我時他就告訴我了，他喜歡了一個人，大概也會隻喜歡那個人，我永遠沒可能代替那個人。但我還是嫁給了他，我以為我那麼愛他，我能改變他，我能讓他騰出一點點位置給我。可惜啊，失敗了，真的，除了你，我這輩子沒輸給過任何一個人。
    “他說他給不了你想要的，他說他害怕未來有一天需要在你和解家之間做選擇。因為他沒有權利選擇前者，所以隻能從一開始，就離你遠遠的……
    “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啊，他怎麼可以……把這些，都講給我……
    “我以為我學習所有你會的東西，即使學不了多好，他也會稍微注意到……真傻嗬，他是注意到了，甚至還第一次對我那麼溫柔的講話，他說……別折騰自己了，我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會這些，恰恰相反，如果不是因為他會這些，我一定不管不顧把他留在身邊最近的地方。他涉的水太深了。你一個女孩子，還是單純些好……
    “你說啊，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啊！”
    是啊是啊，他怎麼……這麼殘忍啊。
    那日後，我大病一場，久久未愈。
    然後，我做了我這輩子，最二的決定。
    我又一次，不聽他的勸告，執意和他下了一個大鬥。在我身體狀態極差的情況下。
    我終於，還是逼他做了選擇。
    嗯，除我他二人，全軍覆沒。
    那片廢墟上，渾身是傷的他，輕輕攬著奄奄一息的我。
    我笑著看他，輕聲問：“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你會不會在我第一次下鬥的時候，就放棄我？”
    他沒有回答，看了我半晌後，開口問道：“如果來生，我不是老九門的後人，不是解家的當家，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然後陪我一直到白頭？”
    “即使你是，我也願意呐……”終於，我還是哭了。
    “但是我不願意，因為這樣的我，不能無所顧忌地愛一個人，而且，大約也活不到白頭了，所以，對不起……”
    沒關係。
    “到了今天，你後悔過嗎？”後悔過認識我嗎，後悔過把我帶在身邊嗎，後悔過喜歡我嗎，後悔過當初救了我嗎，後悔過現在帶我來嗎……這些，你都後悔過嗎？
    “……沒有”
    哦，那便最好了。
    解雨臣，我喜歡你。
    再見。
    來生，等你，娶我。
    END

    作者閑話：

    沒辦法，深夜放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