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一二章 羅生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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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燦,沒頭沒尾地突然發難,搞得羅修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措手不及。多虧,他算是人尖兒裏混過的沙場老將,早練就了睜眼說瞎話也能四平八穩的做戰技能;便是心虛膽落,也可以麵沉似水,安之若素地故作深沉之相。
“我有嗎?”羅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恍然不解的神情,做得無可挑剔。像是教課書一般,準確無誤地是最佳臨場應對的範例。
燦,睜著烏黑閃亮的眸子,笑嘻嘻地眨了眨,肯定地點了點頭;那副精明靈動的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嗯。你有。”
羅修,隨即發揮他影帝一樣的演技,朗聲而笑:“那隻能說明,你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良人如初顧,秀色亦可餐——”
東拚西湊的幾句話,不倫不類地信手拈來;雖令燦聽得瞠目結舌,卻阻止不了心頭泛起的絲絲甜蜜。到底,世上沒有幾個人能抗拒得了別人對自己的誇讚的。
羅修對燦說過的甜言蜜語,可以論噸位計;比這個更肉麻的,也有。幾乎可以集結成冊,印成情詩集了。可還是頭一回,他被自己說出的話,給惡心到了。隨口扯出來的花言巧語,不過是對於感情產生了疑問和不確定的慢性毒藥罷了。最壞的是,它好像順理成章地成了職業技能的一部分,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
一個不小心,羅修驚訝地察覺到了,自己本質的虛偽。
“是嗎?我,原來還是這麼吸引你嗎?……。。”
雙重否定,即為肯定。
陳燦,眨著眼,臉上的笑容飄忽不定,晦暗不明……。。可的確,那是在笑的。
“你,今天很奇怪——”
“我?哪裏奇怪啦?”羅修對陳燦直覺的靈敏度,佩服得五體投地;甚至他那雙精靈般清澈的眼睛,都有使謊言無處遁形的神力。他,隻好使出慣用的哄小孩子的方式,無底限地以寵溺的姿態,目光炯炯地看著對方。
要知道,做為心理醫生,最不怕的就是與人眼神交流。
陳燦,明察秋毫地眯起眼,故弄玄虛地口氣:“我說不太出來,反正很奇怪。和平時不一樣。”
“在家呆太久的話,真不是什麼好事。已經開始胡思亂想編故事了。”
羅修笑嗬嗬地感歎著,賣力地偽裝自己的情緒,維持麵上的秋水無塵。這對他,說不上多困難,做起來也不費力氣。
陳燦是一個由裏到外,水晶心腸的聰明人。哪怕是瞧出來羅修的異樣,礙於本人躲躲閃閃的回避;他也識趣地自動選擇了不聞不問。
其實,羅修很討厭和陳燦玩這種“猜猜看”的遊戲。既浪費精力,也消耗感情,得不償失。他,多想開門見山地向陳燦問個明白,聽他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真相。誰說謊了,他並不糾結,他隻是恐懼謊言背後的目的。
但是,他確實缺乏那個勇氣,也怯於直麵真相帶來的後果。他不想刺激燦,不想自己傷到他;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願燦已經飽受摧殘的心,再一次雪上加霜。他,放任自己的大腦,展開天馬行空的“哥德巴赫猜想”;每一次論證的結果,燦都是那個最需要被小心保護的人。
這一條,倒是從不失誤。
總歸是過去式了,不是嗎?追根究底,到底能得到什麼?除了徒增煩惱,又能改變什麼……。
羅修,曾在無數個夜裏,輾轉不眠時說服著自己。思來想去的正麵意義是,他還真是自認為坦蕩地放下了這件事,不去想了。
怎麼看,皆可名列“人生十大糟心事兒”排行榜之一的噩夢經曆,何苦偏要弄個一清二楚?簡直是能源社會裏最糜費能夠隨時兌換現金的腦細胞的行為!
羅修自我厭棄了一番之後,說放下,便放下了。
表麵上,他已是釋懷。平日裏所做的大抵隻有兩件事:一是,去診所預約診療;二是窩在書房裏,翻資料,作純學術的研究。
另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視線一旦接觸到陳燦的手臂,總會下意識地避開。好似生怕不注意啟動了大腦中一處隱秘的開關——釋放出黑暗世界裏,不可想象的野獸Keres(凱瑞斯)。
與之相反:說不上是有心,還是無意。羅修自那日離開飲吧後,隔三岔五地,挑著下午2點到3點的時段,顧客稀少的空檔,來喝東西。
通常點上一杯熱飲,可以坐上兩個小時之久。亦淅滿心不想和他多有牽扯,又不好太過明顯地冷落他。以前和這個人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亦淅也沒發現他竟會如此熱衷於那種半苦半甜地複合性飲品;而且,還是頗具少女風的飲料。
他對羅修的認知,每日一刷新;日新月異的變化速度,有時不禁會質疑起自己的智商。久而久之,羅修的光顧演變成了常態化:隻差進行到亦淅給他錄個指紋,上班打卡、領工資的步驟了。
大概由於沒有了以前的糾葛關係,方亦淅終於可以坦然自若地坐在他麵前,以平等的朋友姿態;將過去的種種,一五一十地從頭至尾,說書一樣地當成故事來講給他聽。
過往的一切:每一個時間點,每一個過場的人物,每一個地方;亦淅仍記憶猶新,說得滴水不漏。可見,這是多麼深刻而恐怖的經曆。
羅修從他詳細的描述中,大致在腦裏還原了一遍事情發生的經過。過程中的每個細節,無懈可擊,栩栩如生到令人發指。他和燦說的,大體來說,並無二致;除卻受害者的角色存疑之外。
兩個人身上都留有舊日的傷痕,慘烈回憶裏的細枝末節也纖毫不差。受害者,真真正正的隻有一個。
他們之中,有人撒了謊。運用借屍還魂的手段,說了一個完美,又死無對證的大謊。
無論是誰說了這個謊,絕不單單為了博取同情。謊言背後隱藏的險惡居心,可怕用意,才是重頭戲。
有一點,方亦淅想的和他驚人的一致:殺死當年做惡的三個混蛋,為民除害的那個人,一定是陳至榮。他多年豐富的辦案經驗,沉著機變的冷靜頭腦,把三樁蓄意謀殺巧妙地偽飾成了天災人禍的意外。
假設他所做的是為了給自己兒子報仇,那是情理之中;可要說是替方亦淅出口惡氣,就很難有說服力了。
方亦淅也沒想明白這點。他隻能猜測,那幾個人和燦之間是不是也發生過什麼,可能是難於啟齒的猥褻,也可能是言語的侮辱。總之,給燦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形成了難以挽回的負麵影響。
說來說去,陳至榮這種嫉惡如仇,有如地下判官的行為;對他們個人來看,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正義之舉。如果不是後來,陳至榮幾次危及到了方亦淅的性命,他是不會在這件事上設陷阱,迫使其陷入麻煩的漩渦。
俗氣點兒說,這是: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
文藝點兒說,那是:種其因者,須受其果。
如今,陳至榮好歹能夠老懷安慰,全身而退,也是一件幸事。隻要他本本分分地過著太平日子,安度晚年不成問題。
說了那麼多塵封已久的往事,又眺望一下可以預見的未來——羅修和方亦淅欣喜地發現:他們也可以心平氣和地暢所欲言,坦誠相待了。拋掉了昔日充盈著仇恨與報複的陳年枷鎖,解除曾經的情思與欲望的糾纏,肉體與妄想的交鋒;透過表相直達本質,彼此在對方身上,找到了靈魂的安頓之所。
盡管羅修對亦淅還是半信半疑,盡管他們之間的信任還較為脆弱;至少,看到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負負得正。也許,你我都不是天生的良善之輩;但,不會阻礙我們追求善良的腳步。
這般新鮮的體驗,讓他們的內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舒爽和超脫。
這兩個人,隻顧著沉浸在情人關係結束後,得一知己的美好感受裏。殊不知,羅修近一段的詭異行蹤,已落到了陳燦的眼裏。
陳燦,沒存著要跟蹤羅修的心思。不過是羅修近來日程安排,規律得令人生疑。他雖然依然按時出門,準時回家;時間拿捏得像是定好的鬧鍾。燦,仍是從他回到家中後細微的表情變化裏,瞅出不起眼的那點異常。
燦,能明顯地感到,羅修和他在一起看起來開心,知足,安於現狀;實際上,則是漸行漸遠,乏善可陳。
羅修多少次的欲言又止,多少次的言辭閃爍;連他的溫情脈脈,軟語溫存;全帶著不得以為之的敷衍之意。程式化的習慣使然,義務使然,見不到任何炙烈愛戀揮灑;隻是責任,隻是負擔。
於是,燦很精明地認識到:他和羅修已然不對了。
與他的預想一致:他們,終是要走到山窮水盡。
他藏身在商場人來人往的一隅,瞄著相談甚歡,形容自在的兩個人:菱唇漂亮的勾起——清冷的笑意裏,含著果決的毅然決然……。沒有悲喜,沒有怨怒。
有的,隻是亦淅肺炎住院那次,羅修瞞著自己偷偷去看望;而他對自己發過的誓言——羅修,你隻有一次機會。你到底,糟蹋光了我所有的心意……。後果,可未必是你能想見到的……。
一個星期後,公安局經偵大隊和反貪局的聯合調查組,將羅修從公寓中帶走——秘密看押。
羅修,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閑話:
今日雙更了,大家期待的完結篇,作者已然寫好了。希望對得起大家的厚愛。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