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似乎把窗簾拉開了，陽光漏進了眼縫。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見窗邊模糊的身影。
    “你為什麼總喜歡拉著窗簾睡覺呢？天亮了都不知道。”
    他坐起來，沉默不語，一貫如常，他聽見了她下樓的聲音。
    下床後套上了深色外套，嫻熟的為自己打著領結，與鏡中的自己良久對峙，他的瞳色幽黑，就像他修剪的服帖的頭發，製服打理得中規中矩。
    小小的肩膀跨上書包，打開房門來到樓下，爸爸正在餐桌上喝著熱牛奶，媽媽在廚房裏做著早餐，麵餅在油鍋裏噼裏啪啦的沸騰著，香氣撲鼻……
    他的位置有一杯牛奶，他兩手爬在桌上好像等待著食物的來臨，目光卻是牢牢望著電視，影像中有急救車與警車的鳴笛，他們拉起了一條長長的警界線，圍觀的群眾神色各異，更多的是惡心與恐懼，警界線中的屍體被貼上了馬賽克，但他能依稀看見那是怎樣的破碎，不是一兩次了，這樣的“動物襲擊”每天都在上演，死去的人頻繁增多，可從來沒有人抓住過“凶手”。
    屏幕突然一黑，黃橙橙的麵餅被送上了餐桌。
    “說過多少次了，吃飯不許看電視！”
    他正襟危坐，拿起勺子戳著完整的麵餅，爸爸握在手中的手機也被奪了去。
    “吃飯也不能看手機，你們真的是要氣死我呀！”媽媽連圍裙也沒摘就坐下，他和爸爸都沒有說話，媽媽總是打趣的說：“你們父子倆真像雙胞胎。”
    今天的天氣比以往都要幹燥，路邊積滿了白雪，他圍上一圈棕紅格子的圍巾與媽媽在家門揮別，他家離學校並不遙遠，半道上還能遇見幾個同班同學，可是他們看見他都隻會沉默的走遠。
    形單影隻的他，穿過這條排排的行道樹下，垂著頭默然行徑，此時周圍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叫伯零對吧？”
    他抬起頭，竟看見一個人蹲在樹後一麵紅磚砌成的圍牆上，居高臨下，十七八的樣子，笑容像晨曦的水露，純粹寧靜，他縱身一躍，穩穩的落在了伯零的身前。
    這是個陌生人，伯零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仍然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掏出一張照片，擺在他的眼前，指了指照片上用紅筆圈出來的人問他：“你認識這個人嗎？”
    伯零淡淡掃了一眼，搖頭。
    他沒再問下去，而是又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顆糖和一張名片，塞進他的手裏，抬起手按住他小小的頭：“謝謝你的配合，我叫千夜，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發現他就打這個號碼聯係我，這個人可是非常非常危險的。”
    伯零慢慢抬起頭，望著他：“有多危險？”
    他想了想，故作可怕的說：“危險到，可以把人撕碎的地步。”
    伯零猛然推開他，跑了幾步，腳下一滑摔了個跟頭，但他沒有絲毫停留，爬起來繼續向前跑，他的眼眶突然紅了起來，腦中浮現著照片中那個人的臉，如此跌跌撞撞到了學校門口，緊握著冰冷的鐵門，臉蛋泛紅，疲憊的喘息著，來往的人都用怪異的目光打量他。
    伯零走進教室，來到位置末尾，將書包重重一放，發出很大的響聲，坐下來一個人靜默好久才回過神，將它掛在桌旁。
    他的同桌燈芯一貫的用鉛筆頭戳他，他始終無動於衷。
    “你沒事吧？”看他今天有點不同尋常，燈芯皺眉問。
    伯零撇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一個人悶著不好。”燈芯翻著課本說。
    “我沒有。”他別過臉，不動聲色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一張麵巾紙遞了過來，他微微一愣，厭惡的推開了：“別理我。”
    她垂下眼簾：“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
    “我沒有！！”
    “今天你很不對勁……”
    “你煩不煩，都說了別理我！”他捂著耳朵埋下頭，大聲的吼著，引來了不少詫異的目光。
    上課鈴敲響，所有人收回情緒紛紛回歸位置。
    現在已沒人會注意到窗外，一棵落滿霜雪的大樹上，被交錯的枝葉隱沒的兩個身影，正窺視著窗內。驀地，一陣低低的笑聲從中響起，“這小子還挺聰明的。”
    他身旁的人不以為然，歎息中，隱隱能感覺到那末淡淡的無奈：“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
    夜晚的來臨比他預想的要快，在睡前，他任然在媽媽離開房間後拉上了窗簾，半夢半醒之間，掛鍾指在了零點，然而樓下的爭吵從未間斷，到了最後他隻聽見爸爸獨自一人的怒吼，就像一頭發狂的野獸，他漸漸害怕，冷汗把枕頭濕了一片。
    在睡得朦朧時被父母的爭吵一次次驚醒，他從未聽過他們如此激烈的爭吵過，明明下午放學回家都還是一切如常的樣子。
    他從被窩裏鑽出了一隻手，費力的夠到台燈的按鈕，拿起被他丟在桌上揉皺的名片，默默記下了那串號碼，咬了咬下唇，把目光鎖定在了那台躺在角落裏的電話機上。
    然而，他還是起身穿上拖鞋，打開了自己的房門，樓下的燈光太亮，好一會兒他才能把眼睛睜開。
    他一步一步握著扶手走下階梯，步子很重，他衝樓下探頭探腦，爸爸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奇怪，仿佛一頭猛獸狼吞虎咽的啃噬著獵物的骨頭，他的心不安的跳著，看腳下漸漸變得越來越多的血痕，突然腿一軟，他栽進了一個血潭，濺了一身的血點。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呆了好久才不住顫抖的輕輕開口：“爸……爸……”
    爸爸轉過身，渾身是血，嘴裏叼著一隻手掌，手掌的無名指上套著一枚戒指，瑩瑩閃爍的光芒刺向他的驚恐的眼睛。
    爸爸的臉在分解，皮肉逐漸剝離，他丟掉嘴裏的手掌匍匐般的向伯零靠近，伯零慢慢往後退，慌亂中他四處張望，客廳的台電話機就在爸爸的身旁，被摔得粉碎……
    “爸爸，你別過來，我求你了不要過來！”
    爸爸仿若未聞，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伯零沒注意腳下的一張小木凳，被重重絆倒，順帶著茶幾上的一個花瓶，瞬間碎了一地，深深嵌入他的手掌，心中一驚，爸爸果然趁機撲了過來，伯零想也沒想，咬緊牙關握住最大的那塊碎片，扭頭就是一頓猛刺！
    這時客廳的大門被重重踢開，緊接著整個家都被這些破門而入的人們團團包圍，伯零隻覺身體一輕，就被一個人快速的帶離了爸爸的身邊，一張大網把爸爸牢牢包裹，他越是掙紮就勒得越緊。
    “你們是誰？？！放開我！！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