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傷山之門(五)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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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山之門(五)
    韓柏身邊的皇帝是挺拔而豐朗的,他的神色輕快,年輕的麵容上甚至有些過於生動而顯得憨直無害。
    無害到甚至連看向我時,那眼神中都充滿了悲憫。
    如果他不是那個間接的禍首,此刻知道了身份的我都怕是要向他祈求了。
    皇帝知道前因後果後隻是輕拍了拍韓柏的肩,口吻親和地說道:“阿禦,你的心還是軟,將來是要吃虧的。”
    韓柏恭敬地回答:“隻是怕衝了陛下的喜事。”隨後有帶有遲疑地問,“那臣如何處置他。”
    皇帝輕歎一聲:“罷了,也是高瑅自作聰明了,我還不至於跟他過不去。”
    韓柏繼續道:“他還是老太師的弟子,想來也算是個能用之人。”
    “啊……那可真是可惜了。”皇帝也跟著做出一副可惜的模樣,可接下來又說道,“不過人才總是層出不窮的,這下他要是記恨上了我,可不好再用了。”
    這句話對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掙紮著爬下了床,咬著牙衝皇帝哀求這:“我不恨,我不恨你……你放心,皇上你放心,我不會的……”
    “哎,真是可憐,那就……留下吧。”皇帝很輕易的就將我的前程拋了出去,他對韓柏道,“既然是人才,總能有用處的。那就交給陳家吧。”
    韓柏聽罷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不忍昭然起來。我的心中一驚,總覺得皇帝說的用處,恐怕並非是個好去處。
    皇帝走後,我問韓柏陳家指得是什麼。韓柏卻不告訴我,隻是和我說了我的病情。
    他道:“你的命我保住了,可這一雙腿斷的徹底,日後能恢複到什麼地方,全看你自己的決心。”
    “不行……我不能是個殘廢,馬上就要殿試了,我……我……我不能這樣去……”
    “不明白嗎,你可不愚笨。仕途之道對你來說已經是斷了。”韓柏把話說的明白,“你這樣的身份即便真的謀了官職,寒門出生無人依仗,又和高尚書有過節,這仕途,你有命嗎?再說皇上讓你去陳家也算是給你一條生路,擺明了你是他的人,旁人也就不會再動你。”
    我知道他的話都是事實,可,可我……
    我止不住的手抖起來:“可我寒窗苦讀數栽啊……眼見就要……眼見就……”
    “人各有命,你若不想認,就得不要命。”韓柏臨走前丟了一句話給我。
    他說:“李厭,你好好想想吧,命是你自己的。”
    之後,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這期間韓柏找了不少大夫來為我治療腿疾,隻是他們的說辭大差不離,都說是難以恢複到常人的狀態。
    這期間老師也曾尋過我,隻是我不敢見他,可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我的下落,竟親自來了韓柏的府上……
    一門之隔。老師心急如焚。
    而我不敢應聲……
    “學生有愧……李厭有愧……”最終隻能喃喃囈語,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隨後的記憶因為高熱不退而變得模糊不清,隻覺得周身像是沉浸在了溫水之中,軀體變得無感,隻遙遙聽到一些呼喊……
    我……我乃清河縣嶺安鎮人,生年二十有三……父母尚在人世,無後代子孫……有何人知我?無人知我……
    一身白衣者溫和地說我時候不到,不該來此。
    我問為何。
    白衣著搖頭,隻說是尚有你的因緣人牽掛你。
    隨即我便猛然驚醒,一眨眼就看見床榻邊高子孰落滿淚水的臉,而韓柏站他的身後,顯然鬆了口氣。
    我想我本是不想活的,也不知他們使了什麼辦法,硬是強拉了回來。之後的日子高子孰日日守在我身邊,韓柏忙碌的很,隨是他的家宅,也隻偶爾回來看看我的狀況。
    淑君和皇帝大婚的消息也是韓柏帶回來的,他說皇帝知道我險中得生,特地讓宮中的侍醫為我調養。韓柏還說,隻有他能做到,往後我有什麼要求,他盡可滿足。
    所以這就算是恩典了?
    韓柏道:“你有怨氣也是應該,先好好養身體吧。”
    高子孰則一言不發,隻是沉默的照顧著我。
    再然後就連淑君也現身來看我了,她看我形如枯骨,眼中布滿了不可置信。可是她更知道置我於此的罪魁禍首就是她的血親。
    淑君是這世上唯一知我抱負的人,可惜這機遇也有她的幾分幹係,而如今再相見,恍如隔世了。她咬著牙向我承諾:“我能,我一定能讓你會再來一次,再有一次機會。”
    “可我不願意了,不想了。”我卻不願意了。
    走到這一步失望透頂,即便給了我的公道,那又如何呢。
    淑君又說:“那……你還能回鄉,我有辦法讓你在清河當個一官半職,你這裏待的不開心,回去也行啊,走的遠遠的。”
    我早就考慮過此路:“可我爹娘好不容易等安享晚年了,我這樣回去隻會讓他們難過,他們年數已大了,實在不想再做不孝子……為他們添憂了。”
    淑君的眼淚終於決堤,她哭著問我會不會怪她。
    我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忽然就想起那日我蘇醒之後,高子孰也是滿臉的淚。
    果然……親緣這種東西,總是無法割舍的。
    他們姐弟真是很像。
    至於淑君問我會不會怪她?
    我不會怪她,我和淑君說:“我還記得,那日你說要我知你敬你,若我怪到你頭上來,又怎麼能說是做到了呢……”
    隻是全都不值得了。
    也許他們是留了我的性命,但也斷了我的誌向。我的往後餘生還隻能在這些人的眼皮底下喘息。不僅不能怨恨,還要感激涕零這份仁慈。
    若是有風骨的,便是去投江去跳崖,也不在這世上活了。
    ……可如今我不想死了。
    不僅不想,也不能死了。
    一無所有,這不也算是我的籌碼嗎?
    我如今沒有畏懼的東西了。
    隻有一人是我虧欠的,把我帶出清河的,我的老師。
    我又問淑君,我的腿能不能治好,淑君看向床尾那隱隱的起伏,咬著牙說她會想盡一切的辦法。
    而這樣的回答,我很滿意。
    後來淑君也應諾的,找出了能讓我重新行走的辦法,隻是她帶來的人說,這辦法用起來鑽心蝕骨,痛苦萬分,斷骨再接,已是再傷元氣,而且要多次下針。每一次我都有可能撐不過去。
    一旁的高子孰聽罷便要拒絕,可淑君卻隻認真問我:“你想好了嗎?”
    我點點頭。
    一旁的高子孰的臉色瞬間煞白。
    淑君見我堅定,便開始叫人準備起來。
    如今回想,那段日子的記憶多是混亂的。很痛的時候意識模糊,感覺被千萬的蟲鼠蝕咬。恍惚的時候抓住淑君的手臂哭著說,不想做懦夫,清醒過來發現卻是將高子孰的手臂抓出了道道血痕。
    想來這種慘狀是淑君也未料及的,她也動搖了起來。但我不放棄,快熬不過去的時候也沒有鬆口。
    “哪怕你我沒有情愛,還有情義,是我欠你的。”淑君歎了口氣,給我帶來了一樣東西。她打開一個布包,布包中放著一個白淨的瓷盒。
    “香粉能緩解你的痛苦,隻不過這是禁物,就連韓柏都很忌諱。”淑君婉轉了口氣,又道:“可這是你的救命藥了。”
    “即便你撐過了針療,元氣已經虧耗到難以補救,之後強行複走更是萬箭穿心一般。”淑君的笑中帶著淚,“隻要你能少受些苦楚,這也不算什麼了。”
    “明日我就要進宮了,以後再難相見。我知道你還有事要做才會如此,即便我無能為力,你記住,也還有子孰會為你庇護,他心中有你。”
    淑君握著我的手,鄭重相別:“往後願君順利,也請君千萬保重。”
    我看向眼前的這個女子,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最後一別,依然是那句和她在茶樓中,與她相互祝願的話語。
    “那我也祝你,順遂如意,得心所願”
    【此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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