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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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有太多情誼相悖,仇怨恩消的故事。我也不想再去平添一樁。”
    此話乃我真心實意的心中所想。
    秦墨對此隻默聲,不再試圖勸說,也未必是讚同。
    他悶了一口酒後忽然笑道:“那看來我對你而言,也隻是個此時此刻的過客了。”
    說罷我也笑:“竟都被你看穿了。”
    “倒也……不算討厭。”秦墨拉長聲調,每個字都拖的極長。
    “說的是什麼話。”我知道他是在說笑,對著這青年的舒展的眉眼不知怎麼,忽然有種回到少年的時光來。
    我對他說:“我覺得你的性子,應該也會喜歡上舒城。”
    “那你給我講講吧。”
    “那就有的可講了,光是四時之感就完全不相同。夏日是最好的時候,山泉環布整個山城,沒人願意待在屋中,家家都備好了幹果去溪邊乘涼。”我又憶起在舒城的時光來,越說的多,便越懷念那裏。
    秦墨聽的認真,聽我說我生長的地方,聽我的師長和好友,聽我的餐食偏好,甚至連許多窘迫的事我也拿出來說了,甚至說起了阿娘病的最重時,被退婚的事。
    我感慨起來:“若是當時沒有被退親,大約這一輩子都不會來京城吧。”
    秦墨問:“那你是覺得沒娶妻,覺得可惜了?”
    “那倒不是,隻是我當時堵著口氣,想著這家人瞧不上我,嫌貧之舉便是真成了姻親,日後也不會舒坦……可現在想想,誰家想讓女兒一嫁出去就吃苦呢。況且這門親事,本就是我阿娘強求來的,也沒問過我的意願。”
    “你阿娘……總是聽你提她,聽著又愛又恨的模樣。”
    “她啊,挺複雜的一個人。不過現在想來隻記起她的好。”
    秦墨試探似地問我:“能說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了想,和秦墨描述起我腦海中她的模樣。
    “說來很長啊……”我長抿了一口酒,拚拚湊湊的把這個事說給了秦墨。
    “我阿娘是極愛美的,不管什麼時候都會有描摹好的眉目,她長的也好看……下巴尖尖細細,眼睛極其的亮,像是花一樣俏。她帶我剛回舒城的時候,即使知道她帶著個孩子,依然有好多上門來說親的婆子。”
    “但是頭三年,阿娘對此不理不睬,什麼人來都不鬆口,剛開始所有人都以為我阿娘是為了我,怕她嫁了之後我的處境不好。”
    “可是他們都不知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聽到這,秦墨認真的臉麵浮現出一絲驚詫,這絲驚詫被我捕捉到之後又回歸沉寂。
    “這事是我阿公臨走前告訴我,他說我親娘也是汀江人,和我阿娘一起去了京城到大戶人家裏做丫鬟,結果我親娘和人私通懷了我,生我的時候難產丟了性命,那戶人家覺得晦氣,但也算好心,把我送給了門下的佃戶做了養子,隻是養到了我能走能跑的時候,我阿娘就偷偷把我帶回了舒城。”
    後來我曾無數次的想問她,為什麼要帶一個明知道是拖累的孩子放在身邊,可是話哽在喉,怎麼都無法問出口。
    我岔開話頭,忽然同秦墨說起了很久之前的舊聞。
    “早些年的平南和夷蜀還沒歸服,挨著的地界總是起亂,朝廷雖然一直在派兵,也總是不會徹底壓製下去,後來夷蜀被平南並吞……再後麵,你是京人,想必應該也聽過一些的。”
    秦墨也點了頭。
    我順著說了下去:“到後麵軍隊一路南下一路征兵,尤其是到了南境之後,整個汀江府,凡是年滿二六,未至六八的男丁都被應征去了,我阿娘那時候剛會走路,她爹和哥哥自然在列,全都被征了去。結果呢,將近二十萬的軍隊,最後隻剩了一千餘……你知道嗎,我小時候老聽人念叨這個事,說是那一年,整個城的女人都帶著自己的小孩等在城門口——結果隻回來了三個男人。”
    說到這裏我頓了頓,看向了秦墨。
    秦墨無言。
    我放下酒杯,繼續說:“我阿娘的爹是回來了,可是瞎了一隻眼,傷了一條腿,兩隻手都有刀傷,甚至連打水都做不到,即使是這樣,至少他還活著。可有些人家絕了男丁,要是孩子生養的多,沒了男人之後根本就喂不起,所以為了能活口,送子賣子的事都尋常起來。”
    說到此處,我和秦墨的歎息聲重疊起來。
    秦墨道:“如今汀江如今算是十分富庶的地方,也算是慰事。”
    而關於汀江,我又想起來一件,於是和秦墨說道:“現在的舒城是後來的新上任的汀江州府新改的地名,原先叫做陌山,是從我們當地的山調裏來的名字。我們那兒的人都會唱。”
    秦墨給我添了新酒,我順著飲下,酒水下了喉頭,過了髒腑,醉意上了頭,說完就哼上了……
    “陌陌郎簪花,折草妤紅霞,山下有好女,思向桑江下……”
    我又想起阿娘背著我,一句一句叫我唱山調的情景。
    我和秦墨說:“這首山調就是她教我唱的。後來她也不在了,就隻剩下我一個人,有一天我走在路上。忽然聽見有幾個孩子跑著笑著在哼著這首山調,就那一下子,我恍然過來了,明白了她當年為什麼要把我帶回舒城。”
    秦墨替我說出了我要說出的話:“因為漂泊異鄉,她也想把自己帶回去。”
    酒水在此刻已溫暖了四肢,在深夜都讓人不覺得寒冷。我不知道此時他聽著這個故事是作何感想,可此時我十分感激有他的存在。
    我想我的眼眶大約是紅著,所以秦墨才會伸手過來,將掌心貼在了我的雙眼上。之後唇上有溫熱熨帖過來,帶著和我一樣飲下的酒中所有的清冽和苦澀。
    片刻過去,我顫抖著將他推開了。
    再之後秦墨便獨自離開了。
    隻是離開之前他告訴我:“你知不知道,韓柏他……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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