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這是一個比較有年頭的小區，從各方麵都透著十幾年前的審美水平。樓前的花壇綠化裏，還有被人辟出來的一小方土地，壘了一小圈磚頭，插著幾根枯黃的竹竿子，可見春夏時節這裏是要種點兒什麼的。樓後麵是一排平房庫房，一家一個。有幾家的門正開著，蘇紀昀看到了裏麵那小山似的一堆白菜。裏麵有個人正在把一條灰綠色的棉被往白菜堆上蓋。這種景象，可是蘇紀昀從未見過的。
    “北方冬天，家家戶戶儲白菜。以前沒有大棚，冬天就是蘿卜白菜。現在好多了，不過這習慣改不了。”章鳴解釋到，“這兩天可能降溫吧，給白菜蓋層棉被防凍。”
    “哦，我還真沒見過。”蘇紀昀看著光禿禿灰乎乎的樹枝，忽然問到：“中午不會就是吃蘿卜白菜配饅頭吧？”
    章鳴笑著答：“怎麼可能，現在冬天也有其他蔬菜的。”說著，章鳴停住了腳步，指著一棵樹對蘇紀昀說到：“你看那棵樹，下麵分叉那裏是不是感覺怪怪的。”
    順著章鳴指的方向看過去，蘇紀昀果然發現那棵樹分叉那裏十分不自然，應該是有一叉樹枝被折了，在樹幹上留下了撕裂的痕跡。
    “我小時候爬樹壓斷的。”
    “哈……”
    “那時候還是小樹，爬著上庫房的房頂，然後被我壓斷了，直接掉下了，摔得我疼了好幾天。”
    蘇紀昀瞅了章鳴一眼，眼裏全是鄙視，“就疼幾天，沒摔斷腿就不錯了。”
    “你倒是不心疼我。”
    “你自己作死，我那時候又不認得你，活該唄。”
    糊了蘇紀昀頭發幾下，章鳴十分無奈。
    “嘿，別把我發型弄亂了！”蘇紀昀趕緊護著自己頭發，生怕再遭到章鳴荼毒。
    “成了，不亂。”
    兩個人繼續並肩往前走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小區裏的一片活動場地上。這裏原來一片草地，後來鋪上了水泥磚，裝上了健身器材，無論冬夏，傍晚十分總有小區的中老年來這裏跳廣場舞。章鳴一邊帶著蘇紀昀逛，一邊說著他小時候在小區裏的英勇壯舉。蘇紀昀直聽的眉眼彎彎。不多一會兒，兩個人已經繞著小區走了一大圈。再進家門，章鳴的母親已經起床，章天還沒有動靜。蘇紀昀坐在章鳴身邊，陪著章鳴的爸爸一起看電視，氣氛微微有些尷尬，直到章鳴的母親吃過早飯從餐廳出來，蘇紀昀的心突然開始緊張了。
    章鳴的母親坐到沙發上，隨手抽出一張紙巾擦拭著嘴角，借著機會仔細的打量了蘇紀昀一番。
    “昨天晚上整個人都要塞進圍巾裏了，也沒看清楚，這麼一看，長的還挺精神的。”
    聽到章鳴母親這句評價，蘇紀昀微微笑了一下，不太敢有過大的動作。
    章母問：“你家是X省哪裏的？”
    蘇紀昀答：“X市的。”
    聽到是兒子工作的城市，章母哦了一下，說：“那這邊跟你家裏氣候可完全不一樣，不習慣吧？”
    “還成，大學也在北邊讀的，多少習慣一些。當然沒這邊冷。”
    “嗯，這兩天有冷空氣過境，不過三九天哪有不冷的。你跟章鳴就是在X市認識的？”
    “我跟章鳴是校友，我入學那年就是認識他了，還是他給我辦的登記手續。”
    “哦？”章母倒是沒想到是這樣，繼續問：“現在在哪兒上班呢？”
    “沒工作呢，在國外讀研究生，今年最後一年。”
    聽到這句話，章母的眉頭一挑，看了章鳴一眼，繼續問蘇紀昀：“那你是準備留在國外？”
    “回國。我是公派出去的，跟學校簽了協議必須要回來的。”
    章母滿意的點了點頭，“回來好，這些年送出去的人不少，回來的真沒幾個，都被外麵的月亮迷了眼了，一個個都養成了白眼狼。”
    章鳴的母親是大學教授，自然也是送出的學生多回來的少，心裏帶著幾分不滿，再加上章鳴之前的情況，所以她對蘇紀昀這番肯定的回答甚是滿意。
    “回來到哪裏工作定了麼？要是學校那邊不好分配，要不就來這邊兒，我們學校裏招人，我看你這個學曆是可以的。”
    章母的這句話倒是讓章鳴都驚訝了，他看著蘇紀昀臉上同樣露出驚訝的表情，直接替蘇紀昀回了：“他工作的事情他自己有安排，媽就別操心了。”
    章母瞥了章鳴一眼，抱怨到：“當年讓你回來你不回，我現在看著，倒是兒大不中留了啊？”
    “咦？”蘇紀昀覺得神奇了，他記得章鳴說過他家裏對他是不聞不問的，今天這意思怎麼著完全不一樣了呢？章鳴也有點兒狀況外了。對於父母突然讓他把蘇紀昀帶回來這件事他就比較驚訝了，今天母親的這句話，更是讓他感覺受寵若驚了。
    章鳴抓了抓後腦勺，隻笑著說：“不是還有小天在。”
    章母沒理會章鳴，問蘇紀昀：“小蘇，你家裏兄弟姐妹幾個？”
    “就我一個，趕上政策的獨生子女。”
    這番回答倒是讓章母明白了，心裏和嘴上同時歎了一口氣，“家裏就你一個，那還是安安穩穩的X市呆著吧。你父母那邊可還好？”
    蘇紀昀不是很理解章母問自己父母這句話的意思，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深意，遲疑了一分，隻說還好。正是蘇紀昀的這一分遲疑，讓章鳴的母親多少明白了幾分蘇紀昀家裏的情況，繼而又是歎了一口氣。
    “唉……章鳴自小主意就多，我們兩個是管不住他了。你們踏踏實實的，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們就滿足了。”說著章母看著章鳴叮囑到：“不要再折騰了，凡事看開些。小蘇比你小，你就讓著他點兒，過日子不是過對錯，小吵小鬧都是難免的，重要的是再怎麼吵，不能傷了根本明白麼？”
    “知道，我們也沒吵過。”章鳴敷衍了一句。
    “沒吵過才危險，你以前不也是……”
    話音戛然而止，蘇紀昀看著章鳴母親臉上有幾分不自然的樣子，也大概明白了這說的應該是章鳴和沈白的事兒吧。
    “您放心吧，我能跟章鳴走到一起，也不容易，我們一直都有很好的溝通，原則性的問題不會出錯。至於小吵小鬧，牙齒還有磕嘴唇的時候呢，我都明白。”
    蘇紀昀這般直接的表態，章鳴的父母都挺驚訝的。之前隻是覺得蘇紀昀年紀小，又在國外心性應該是飄忽的。現在他這麼說，讓章鳴的父母也都看到了蘇紀昀身上成熟與穩重的一點。這樣的孩子，確實難得。唯一的缺憾就是性別，奈何大兒子的情況，章鳴父母早已經不在奢想什麼。對於章鳴，平安才是他們最大的願望。
    三十二
    意料中的詢問與交流結束，蘇紀昀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此刻章天終於睡醒了，蓬著雞窩一樣的腦袋從臥室走了出來。
    “大周末的，你們起這麼早幹嘛？”章天看著坐在客廳裏的四個人問。
    “還早？都要吃中午飯了，趕緊去洗漱，中午咱們去大金樓吃飯。”章鳴的母親對章天的責怪中帶著幾分寵愛，可見這個小兒子在家一向是受寵的，“你們兩個也去準備準備，十一點半就出發。”
    大金樓是這邊極有當地特色的餐廳，經過早上在家裏的一番談話，此時到了飯桌上，話題更傾向於飲食文化了。蘇紀昀家裏喜歡喝湯，自己也喜歡煲湯，章鳴家裏這邊則是喝粥。口味上章鳴家裏這邊也是比較重油鹽，蘇紀昀口味則清淡很多。這一對比下來，蘇紀昀方反應過來，自己平時從沒有聽章鳴說過自己做飯口味清淡。
    話題到了吃，章鳴的母親難免就要關心幾句：“你自己在外麵這麼多年，都吃不到家鄉菜吧。”
    “嗯。不過我在外麵吃的挺好的。”
    “小蘇他們那邊吃飯都清淡偏甜口的，你吃得慣吧？”
    “吃的慣，清淡點兒好，平時單位管飯，口味挺全的，我自己也能做，沒什麼不習慣的。對了。媽你以後做飯也少放鹽，鹽吃多了不好。”
    “你倒學會做飯了啊？”章母十分驚訝。
    “嗯，馬馬虎虎吧，沒有他做的好。”說著章鳴笑著看了蘇紀昀一眼。
    “小蘇會做飯啊，那好，餓不著。總在外麵吃也不好。”
    蘇紀昀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題，隻是低頭吃自己的菜。蘇紀昀在國外的時候，就經常聽李楊說，要解饞辣和鹹，以前他還不怎麼覺得，今天在這邊吃到這些大碗燉肉，鹹了點兒，但是真香，以至於蘇紀昀都多吃了幾筷子。章鳴見蘇紀昀還吃得慣，心裏也踏實了幾分。
    吃完飯，一家子往外走，這時候章鳴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竟然是高中同學。
    “章鳴！真是你，你都多少年沒回來了！我都不敢相信！”章鳴的同學叫張鵬，他快步上前拍著章鳴的肩膀，十分的興奮。“好家夥，這幾年你都沒怎麼變啊！”
    見到老同學，章鳴也高興，“張鵬，你小子這肚子起來的夠快啊！跟哪兒發財呢？”
    “嗨，跟著家裏瞎幹，你呢？當年咱們班裏就你成績最好，現在在哪兒高就呢？”
    “XX公司，在X省分部呢，難得回來一次。”
    章鳴的工作單位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大型上市公司，張鵬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的驚喜是不小的。
    “牛逼啊哥們兒！x省好地方啊，那邊的姑娘都水靈，怎麼著，沒從X省帶個弟妹回來？”
    張鵬說話的時候已經看了章鳴家人這邊，眼瞅著隻有一個陌生的青年，他沒多問，隻關心了一下章鳴的個人問題。章鳴看了蘇紀昀一眼，心知這種事情是說不出來的，隻得笑著說：“弟妹可沒有呢。”
    張鵬拍著章鳴的肩膀說：“沒關係，你嫂子的姐妹也有單身的，回頭介紹給你認識。怎麼你也難得回來一次，咱們好好聚聚？”
    “我明天就得回去了，等下次吧。”
    “別介啊，下次都什麼時候了。”張鵬掏出手機看了看，說，“就今兒晚上吧，我再叫上韓冬、大偉他們幾個。”
    “我要是自己回來，一準兒就去了，咱們怎麼也得不醉不歸。可是我這兒……”說著，章鳴看向了蘇紀昀。
    張鵬一早就注意到了那個站在章鳴母親身邊的陌生青年，現在章鳴提到了他，張鵬也就順嘴問到：“這小夥子是？”
    章鳴朝著蘇紀昀招了下手，蘇紀昀笑著往前走了兩步，聽見章鳴介紹到：“蘇紀昀，嫡係的學弟。我導師特待見他，這不是馬上畢業了麼，想到我媽他們那兒去，趁著假期帶過來認認人。小蘇，這是我高中同學，張鵬，民營企業家啊。”
    張鵬一聽章鳴這麼抬高自己，連忙擺手，“哪裏哪裏，跟著家裏人做做小買賣罷了。”
    蘇紀昀知道這叫謙虛，他靦腆一笑，做足了不諳世事的讀書人樣子，叫了一聲張哥，絲毫沒有注意章鳴站在後麵眼神眯了眯。似乎是蘇紀昀這聲哥叫的挺好，張鵬的大手直接拍到了蘇紀昀肩膀上，“小子晚上一起來，章鳴的弟弟就是我們的弟弟，章天也一起過來玩！”
    站在旁邊的章天聽見還有自己的事兒，趕緊擺手：“不成，我今天值小夜班，去不了。”章天的小夜班從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確實沒有時間跟他們玩。
    “那可是沒轍了，得了，章鳴兒，就咱們幾個吧。給我留個電話，我下午聯係你啊！”
    章鳴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了張鵬，又遇到以前的朋友，章鳴高興，可是難得還想著晚上帶著蘇紀昀去看看古城樓的夜景，也隻能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