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被牢牢綁在凳子上，凳子用鐵釘釘進地板的縫隙裏。
    他背著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像看到了獵物隱隱興奮。我懷疑從他的眼裏見到了嗜血的紅光。
    坐在離他兩米的地方，我再次翻看他的資料，被捕前先後一共殺了十三個人，包括和他關在一起的兩個，手法極其殘酷。
    我放下資料，打開了錄音筆。
    我：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呢？
    他：是他們太弱了。
    我：這是理由嗎？
    他：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我：第一次殺人是在什麼時候？
    他：你會記得進食的時間嗎？
    我：你把殺人當作進食？
    他：那是欲望，和本能。
    我感到渾身寒栗：本能？
    他舔了舔唇：對，就像人吃豬肉。
    我：可那是人。
    他：人又怎樣？人吃豬的時候可沒誰想要來給豬討說法。
    我：人類社會有法律，殺人是犯法的。
    他：大不了一槍崩了唄。
    我：你在看不起生命嗎？
    他突然坐直身子，目光嚴肅：不，生命是平等的。
    我：那你還……
    他不耐煩地打斷我：我說了，殺人就像我的本能，我能從中獲得巨大的快感。
    我：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我們不全靠本能。我們還有理智和感情，有道德和法律的束縛，有人性，有良知。
    他：不，那隻是你們自己畫地為牢，憑什麼要所有人都參與並且遵守呢？我願意成為靠本能的野獸，又能耐我何？
    我：那你就會接受法律製裁。
    他：嗬，槍斃嗎？不也是殺人嗎？說到底，你們也不過就是衣冠禽獸罷了，本質上和我並沒什麼不同。
    我：不，因為人類的正義在於善惡終有報。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他：哈哈，這麼說的話，那些豬啊羊啊遲早有一天也會讓你們償命的。
    緊接著他的表情一變，幾乎以一種扭曲的麵孔，發了狠似的，咬牙切齒起來：是命就要償，不存在人和動物的區別。要麼尊重自然法則，接受弱肉強食的殘酷，要麼就別劃分人類和動物，誰他媽給你的權利讓你淩駕萬物之上？
    至此，我明白了。他是不滿人類對其他生命的掌控，他要求生物界的平等。
    我：你也殺了其他的人，又是誰給你的權利呢？
    他：我不需要別人給我權利，那是弱肉強食。
    我：那人類於動物也是一樣的，而與你不同的是，人類除了飼養他們作為食物，也會有作為寵物朋友甚至家人的存在。有相關保護動物的法律和組織陸續完善，有禁止人類幹擾的自然保護區。進食是本能，那麼這種有意識的保護，就是人心的善。
    我承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把他排除在人類範疇之外，畢竟不管在哪個角度來講，他都已經不把自己劃分在人的區域了。那麼尊重他的選擇，便是我身為人獨有的智慧。
    毫不意外他暴躁了起來，身上的肌肉糾結著，鐵鏈緊緊勒進肉裏，凳子被他掙紮得吱吱作響。
    我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裏，渾身緊繃，生怕他下一秒就掙開束縛撲上來咬斷我的脖子，那樣我應該提前確定自己已經付過保險。
    他：少自以為是了!你以為那些動物會感激嗎？你們拔掉了它們的利爪，尖牙，限製了他們的自由和天性，你們把求困當做施舍，把殘忍當做友善？！
    二戰期間活體實驗你們認為那是反人類，那實驗小白鼠你們怎麼不覺得呢！
    你們！
    我看到他的胸口正劇烈起伏。
    因為太用力而憋紅了臉，不規律的喘著氣，胸腔像是一個大排風扇，呼呼的剌著風。
    最後他說：虛偽的人類。
    我：這也是作為人所獨有的。
    我關掉手中的錄音筆，合上筆記，走了出去。
    聽他在身後帶著恨意的開口：你們，終會付出代價。
    我想，或許會，但至少，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