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吃剩下的湯水油膩膩的，西紅柿蛋湯還浮著絲狀的蛋黃。明明記得自己剛才已經吃的很幹淨了，至少將蛋黃盡數挖出吞掉，為什麼還是這麼渾濁——連碗底都見不著。
    張問新煩躁的端起碗筷送到收納處，腦海中閃回著十幾日來調查的種種片斷。看了看表，這時候法院門前也該被記著圍的水泄不通了。
    木易澄明握著方向盤，有些心不在焉。
    一般情況下，汽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時，如果出現一輛想要變道的汽車或者是想要超車的車輛，都應該提前叩亮轉向燈以提醒前後的車輛。但剛才似飛箭穿梭過去的那輛黑色奧迪竟然什麼燈也沒打，甚至“慵懶”到閃兩下大燈都不願意，就這麼直直的超過去了。惹得毫無防備的木易虛驚一場。
    兒子好像生來就暈車，這與極度熱愛旅行而享受坐車時光的木易截然相反。
    眼下，後座的木易渠梁好不容易被妻子哄睡著，車子裏姑且算是有了片刻的安寧。
    透過倒車鏡觀察到妻子捧著本薄薄的書，雖不是什麼特別有哲理的名著，卻也好歹是沈從文的成名作《邊城》。
    “上學時候不是看過了嗎？記得《邊城》是中學生必讀書目呢，總有一天渠梁也會讀的吧。”木易率先打破了沉寂，說實話他現在心情有點兒煩躁。他並不清楚眼下驅車從青島回到連雲港後會發生些什麼，也不知道據此上千公裏的深圳那邊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因此，他的胡思亂想讓他感到很不安。
    “澄明，你也會為我唱三年六個月的情歌嗎？”妻子沒有回答自己的打算，反而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
    木易並沒有多做思考，因為有些事並不需要思考，相反的，那種直衝腦門依賴人性本能的更難能可貴。
    “不會，但我會向你道1278次晚安或者寄1278封情書。”
    “這才像你嘛，不過——”倒車鏡清楚的反射出妻子甜甜的微笑，“那得用掉多少信紙和墨水？製作商可都得被你養肥了呢。”銀鈴般的笑聲回響在整個車艙。
    “是啊，說什麼也不能讓那些貪心的商人賺到我的錢！那我可不就得在腦海中構思好了然後即興朗誦？”
    “才不要哩！你寫一封就夠了。”
    “要是轉換一下角色的話你可一封都不用寫。”
    “也對，澄明你就是這樣的人，有些不解情調，但是很可靠呢。”
    “你這個評論相當中肯，我打82分，剩下的以666的形式送給你。”
    “別鬧，這都多少年前的梗了。還有你也小聲點，免得把渠梁吵醒了，又哭又鬧，那樣的話你開車也會受影響的吧？”
    “謝謝。”木易有些哽咽。
    “謝什麼？”
    “還是想說謝謝你為這個家做的一切。”
    “那是我應該做的。”妻子的語氣依舊平淡，但這樣才更顯真誠。
    木易現在覺得很舒服，之前的煩躁一掃而空，開汽車來也幹勁十足。
    “看報紙了嗎？”吳雄磊“啪”的一聲將一張嶄新的晨報拍在韋正的桌子上。鼻子高揚著，滿臉的得意，“看呐，警察就除夕孺子牛一案公開向深圳全體市民道歉。”
    韋正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種事早間新聞就報導過了，你的消息太過時啦。”說罷，不緊不慢的將書本一一從書包裏掏出來，“怎麼說也是在一宗大案上的斷案失誤，抓錯人什麼的當然要道歉了。話說——”韋正用嘴努了努一旁的蔡瓊，“沒想到你爸不是去出差，而是看守所七日遊呢。這樣一來你也請不了客了吧？”
    吳雄磊漲紅了臉，挺起他並不健碩的胸膛，保證道，“那肯定···那客還是要請的，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
    韋正笑嗬嗬的望著眼前滑稽的吳雄磊，他虛胖的身材現在看來天生一副喜劇演員的身板，繼而韋正又將頭撇向蔡瓊，“喂，蔡哥，你去不？”
    蔡瓊默不作聲，自從父親去世後他便時常感覺自己的精力有限，可是這次，無論如何也想去的，不因為別的，就是想好好的找人說說話，“我應該有時間。”
    “好嘞！”韋正高高拋起剛拿出來的語文書，在教室裏肆無忌憚的歡呼著，一切回歸了原點。什麼也沒有改變，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吳雄磊依然是那個看起來挺討厭的家夥，可心腸卻不壞。蔡瓊也依然是那個半天都沒有一句話的悶油瓶。
    是的，一切都跟原來一樣，包括接下來即將走進教室的語文老師，老師依然會對不交作業的蔡瓊、吳雄磊、韋正三人進行簡短的說教，然後便繼續著她枯燥無味的講課。
    這樣的生活早已經習慣，在曾經某一特殊時刻，韋正還是挺懷念這樣的生活的。
    兩年前父親被釋放的時候木易沒有到現場去迎接。那時他應該正忙著裝修自己新開的旅館。
    現下麵前的父親和記憶中略有不同，盡管看上去依然很嚴肅，但花白的頭發似乎平添了幾許慈祥與和藹。
    “爸、媽，我們回來了。”妻子攙著兒子的小手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母親也發自內心的展露開心的笑顏，從兒媳婦那兒結果孫子肉嘟嘟的小手，僅是幸福的傻笑著。
    可父親依然沒有任何表示，山峰一樣的杵在麵前。
    對，隻是站在那兒，感受不到任何喜怒哀樂。
    木易說了，訴說著多少年憋在心裏的話。
    “爸，我不覺得自己是失敗者。盡管小說根本賣不出去，但當有人讚賞我的文字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很開心；盡管並沒有多少人看我的漫畫，但有那僅少的人捧起它閱讀時我還是感覺很有成就感；盡管我隻是個奶茶店的店主，但當客人吮吸完畢後表現出回味無窮的表情時我也會跟著高興；盡管隻是一個幹服務行業開旅館的家夥，但當遊人入住後表現出心情愉快的模樣的時候我會很是自豪；盡管我卑微的社會地位不足以給漪蘭臉上添光，也不足以讓渠梁報送進任何一所名校，但是能跟他們共同組成一個溫馨的家庭我由衷的感到無比幸福與滿足。我從不曾羨慕那些出於於高檔寫字樓的白領們，也不會覺得你們公務員是多麼厲害的一群人。我也從來不會因為別人誇讚我是中山大學和一橋大學的畢業生而無來由的自豪，我隻會為別人稱讚我妻子的溫柔賢惠而沾沾自喜。又盡管我們一家三口蝸居在青島郊區一棟不滿六十平方的公寓裏，但我也不會向往八大關別墅區的那些人。我用買房剩下的金錢帶我的家人去全世界行走，這樣的生活很充實很恬淡。說真的，我認為這樣的自己才是我想要成為的自己，至少現在，我很不謙虛的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很成功的人了，並且漪蘭也是這麼認為的。”
    木易一口氣說完了一整大段對話，目光堅定的直麵父親的眼睛。
    “說完了？”
    “說完了。”
    “說完了就開飯吧，否則菜該涼了。”
    “別淨拿那種話搪塞我！我想知道的是，身為父親的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木易有些怒不可遏，長久以來憋在心中的一團團怒火此時火山爆發般的全數噴灑出來，周圍頓時陷入了安靜。似乎連年幼的渠梁也識趣的不再發出聲響。
    歐陽漪蘭露出擔憂的表情，來到丈夫身旁，緊緊握住丈夫因憤怒而顫動的雙手。她不知道在這場父與子的較量中究竟孰對孰錯，但是身為一個妻子，她有理由在這樣的情況下和丈夫站在一起。但是心理麵還是不免埋怨自己。“明明說過我來幫助澄明的，怎麼會這樣······歐陽漪蘭你還配做一名妻子嗎？”她越是這樣責備自己，她也就越是痛苦。
    手足無措的母親摟著渠梁身體靠在一邊的門壁上，麵露難色，幽幽歎了一口氣。
    父親依舊麵無表情。
    “你自己就是個蹲過監獄的失敗者！你有什麼資格趾高氣昂的站在這裏！”
    “因為你是我兒子，所以不管你成為什麼樣的人我都為你感到驕傲。因為我兒子成為了一名很優秀的人，所以我這個做父親的現在才能心滿意足的站在這裏。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父親的話說到一半，木易已經潸然淚下。
    歐陽漪蘭安心的鬆開了丈夫的手，短短的幾句話，雨過天晴。
    “半個青島人，告訴我青島的驕傲是什麼？”父親又問。
    “啤酒，青島啤酒啊。”木易咧著嘴，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從行李包裏掏出一整袋琥珀色的啤酒，“正宗的青島原漿，可香了。”
    “既然擁有著這份來之不易的驕傲，為什麼不盡情的去享受那份驕傲帶來的喜悅呢？”
    “渠梁可得喝湯，否則漪蘭得跟我急。”木易打趣道。
    “冬天的驕傲當然是蘿卜湯了！”母親摸著自己孫子的腦袋，適時的插上一句。
    歐陽漪蘭望著這奇怪的一家人，打心眼裏覺得自己也被感染到了。就算時不時的還會做噩夢，就算可能仍然未被逝者原諒，但是自己已經有了歸宿。有了所愛與愛自己的人，已經很幸福了，接下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份暖心的愛，如果不努力的活下去怎麼對得起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呢？
    這麼想著，她已跟上了丈夫的步伐，一把摟住丈夫的臂膀，溫暖依舊。

    作者閑話：

    怎麼說呢，花了不少心血總算是寫完了，下麵也該稍微休息休息了。寫的實在是心累，書中有的故事有的片段就來源於我的所見所聞，所以在寫的時候不免內心有有著莫名的小小的波動。另外，最後還要和各位讀者說聲抱歉，我在寫的時候過於匆忙，可能有許多語句顯得不是那麼通暢，另外礙於打字著實太快，也會不經意的出現些許錯別字，這些影響各位讀者閱讀流暢性的問題在此真的要說聲非常抱歉。另外，關於木易澄明的下個故事腦海中已經有了大綱，並且下次的故事將會挑戰一種新的寫作手法，還請到時候大家多多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