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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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暡、王麗娟、劉培之······”語文老師念著作文本上的名字,眼看著厚厚一疊的作文本漸漸被清空,蔡瓊也跟著緊張起來。嘴上對韋正說著自己不在乎,實際上真要被找家長的話也是挺麻煩的一件事。
    “剛才沒念到名字的同學站起來。”環視整個教室,見學生們依舊沒有動靜,語文老師的語氣不再像剛才那樣緩和,“我們班一共有五十一位同學,可這裏隻有四十八本作文,我再說一遍,沒念到名字的同學自覺站起來。同桌、前後座之間也相互看一下,究竟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不交作業還不勇於承認錯誤!”
    話說到這個份上,蔡瓊和韋正才率先站起來。眼看著其餘二人都已乖乖招供,吳雄磊也隻好硬著頭皮將屁股離開了尚未焐熱的座椅。
    “韋正的情況我了解了,先坐下吧。”
    剛才乘著課間之餘,韋正果真主動向老師說明了他自己事先編織好的“實際情況”,因此到了這會兒,他很輕鬆的應付過了語文老師的檢查。隻不過眼下他的心裏可在盤算著該怎麼在明天早上之前完成那麼多篇的作文,可真是要了命了。
    “吳雄磊和蔡瓊,你們倆又是怎麼回事?”老師的話語嚴肅的很,不容一分辯解。
    “報告老師,他父親去世了。”誰也不知道吳雄磊為什麼會冒出這句話來,簡直就像是直戳蔡瓊心髒的匕首。連語文老師也因此而沉默不語。大家齊刷刷的望向蔡瓊,想看他是什麼反應。但結果恐怕令好事之人大失所望。
    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甚至麵部不帶一絲表情,他就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像一匹受傷卻又孤高的獨狼,盡管如此卻絲毫感覺不到他藏於嘴中的獠牙。
    “好了,二位同學都坐下吧。明天早讀課前把作業補齊交給我就行了。那麼接下來——”老師的視野中再度充斥著蔡瓊,最後確認蔡瓊的表現正常後,老師才開始了講課,“接下來我們開始上課吧。”
    “趙女士,現在方便嗎?”
    透過門眼,趙倩看到西裝筆挺的張問新站在門外。
    不是很情願,但她還是打開了門。
    張問新提著一個新的書包,看上去價格不菲。
    “蔡瓊開學了吧?我送他個新書包。”
    “不不不。”趙倩連忙擺著手推辭,與張問新非親非故,若說真有什麼張問新送禮的原因隻怕也是處於對於自己母子的同情。可恰恰趙倩現在最討厭的就是被人以憐憫的目光看待。更何況張問新送的書包在她看來意義不明,想必是又有什麼陳年往事被警察翻出來了。
    “不,您還是收著吧。我上學時候就特喜歡我爸朋友來串門。總會帶些好吃好喝的,有一次還送我一個psv遊戲機呢。當時可把我高興壞了。小孩子是喜歡新東西的。”說完,張問新硬將書包塞在趙倩懷裏。
    趙倩自知不好推辭,加之身為母親的她也的確想給兒子換個好一點的新書包,也算是為即將到來的高考討個彩頭吧,這才再三感謝的收下了。
    “兒子,張警官送你一個新書包,你快出來謝謝張警官!”趙倩的聲音已經是十分大了,可是半分鍾過去了依舊不見動靜。尷尬之餘,趙倩低頭道歉道,“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晚上放學回來後就一言不發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真是讓您見笑了。我代他謝謝您。”
    “別這樣,這是我應該做的。就一個書包而已。”張問新想了想,繼續說道,“可能是到了高三下學期壓力驟增,我那會兒也這樣,誰都不想理。”說完,張問新兀自望了望腳下,示意趙倩直到現在自己還沒換鞋站在門口呢。
    趙倩當然心領神會,她俯身做了個“請進”的姿勢,將鞋櫃中最大號的拖鞋抽出來,“張警官今天是有什麼事嗎?”
    “算是吧——”張問新忙著脫鞋,皮鞋的鞋帶的確是係的有些兒緊了,脫起來很麻煩。
    等到張問新和趙倩齊齊安頓好坐在沙發上時,張問新不再像以前那樣拐彎抹角,因為時間是真有點晚了。牆上的時鍾呈現出標準的九十度——晚上八點整。
    “您先生他改過名,這您知道嗎?”
    “誒?”趙倩很吃驚,她預想過無數問題,卻沒料到張問新問的是這個問題,“額,對的,我丈夫他的確是改過名。”
    “能記得是什麼時候呢?我聽單位的同事們說您先生他進入公司不久後改過名,您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嗎?精確到年、月可以嗎?當然,精確到日就更好了。”
    “這個——你們警察應該很容易就能查到吧?”
    “是這樣沒錯。隻不過我們還想了解一下您先生改名的契機。一般改名的都會是孩子,這個是我們統計的結果。”
    “這個跟案件有什麼關聯嗎?”
    “任何看似無關的細節我們都不會放過。因為那往往會成為決定案件走向的最後一顆螺絲釘。”
    “您這樣說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契機。無非就是我丈夫他想重新開始,你們調查的話也能知道,那是他在進入第一紡織廠的第二個月提出要改名的。”
    “重新開始?恕我無理,是因為之前您先生他不良的生活作風嗎?”
    趙倩看上去目光沒有閃躲,反而應上了張問新銳利的目光,“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就是這樣沒錯。不想再被以前的狐朋狗友找上頭,更不想再有什麼聯係。反正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丈夫當時是這麼說的。並且我很支持他當時的做法。”
    “那改名字是因為想要與過去一刀兩斷而不是出於對名字本身的不滿意嘍?”
    “倒也不是。我丈夫他平日會研究什麼五行八卦的,可能他原先的名字真有什麼缺點吧。”
    “意思是研究起名學?”
    “二者好像有點區別,不過基本上就是這意思。”
    “那麼研究起名學,額,我是說研究五行八卦是在改名字前就一直在研究的嗎?”
    “不是的,好像就是改名字那段時間開始研究的。我記的很清楚,那天他居然在我們可憐的積蓄中抽出了一部分在新華書店買了三大本那種書,我那時簡直氣的直跺腳。”
    “原來如此,由此可以判斷您先生是因為先迷上了起名學,加之想要重新開始,以此二者為契機才最終將名字改掉,這樣說沒什麼問題吧?”
    “我覺得——”趙倩滿臉疑惑,張問新不打擾她,在旁邊靜靜的等著,當事人親屬的證詞很是關鍵,“我倒是覺得他應該是想改名字才會研究起起名學的。並且那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床頭······”她說的哽咽了,被串在一起的淚珠滾落在茶幾上,留下抹不去的印記,“我們床頭上至今還有他每天睡前都會讀的那種書······”
    “是這樣啊······”
    天花板上的吊燈並不像往常那樣光亮,本就屬於冷光色的白光更添一分悲涼。人們就算如此的不安與憤怒,也依然要繼續存貨著,這是使命也是對他人的慰藉。
    “如果真是自殺的話,實在是死不足惜。”張問新冒出了這樣的念頭,老實說我們其實也在為他人而活。
    從紙盒中抽出數張紙遞給淚流滿麵的趙倩,算是對內心的一種撫慰,張問新覺得這樣做至少也盡了一個警察的職責。好多時候,身為警察,不僅僅是不顧一切的追尋真相,對當事人內心創傷的撫慰也是警察所必須的職責。
    “張警官,您跟我說實話,我丈夫案件的調查到底進行到哪一步了?我聽您的意思,好像是連自殺還是他殺也分不清楚嗎?”
    “這個,我們也是有很多顧慮的,但是也在很努力的調查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確,正如趙倩所說,看似忙活了好幾天,實際上警察隻是在案件外圍敲打,始終無法觸及案件的核心。
    “我很失望,張警官,我很失望。”趙倩重複著相同的話語,每句話都在狠狠刺痛著張問新的心靈。他突然萌生出逃跑的想法,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趙倩,麵對趙倩句句熾熱的拷問,他竟顯得手足無措。
    “那麼,時間也不早了,趙女士,我就先走了。”
    見趙倩沒有要送自己的意思,張問新也不是什麼不識趣的人,他悄悄的將一遝五百塊錢攤放在餐桌上,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合上門離去。
    “你說你留給趙倩五百塊錢?”
    “是,是的。”
    張問新開著車,前輩坐在一旁,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不過想要在深圳找到仍然營業的飯館還是很容易的。
    “抽煙不?”嘴上說著,前輩卻隻從煙盒中抽出一支來,他知道張問新是不抽煙的。可是這次——
    “我試試吧。”
    抽取香煙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不過沒多做逗留,便又抽出第二支,遞給了張問新。
    被嗆著了,張問新忍住眼淚盡量隱藏自己的窘迫,他嚐試著轉移話題,“這麼晚拉您出來嫂子不會有意見吧?”
    “不會的。”前輩沒有望向張問新,他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眼睛平視著前方。突然發現,原來深圳的道路還是蠻寬的。盡管是晚上了,車子卻比前幾天的白天還多。
    來了深圳就是深圳人,盡管從未謀麵,卻是懷念已久的故鄉。
    “五百塊錢不算多。”
    “警察和當事人的關係應該是什麼樣的,我幹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搞懂。”眼看著煙蒂已經到了盡頭,前輩搖下車窗,頓時冷風呼嘯而進,隻穿了身西裝的張問新打了個哆嗦,“不過我覺得像你這樣處理好像不賴。”
    笑了,兩個人都笑了,一個咧著嘴,一個抿著嘴。
    “還在努力嗎?”歐陽漪蘭手捧著一盤削成片的蘋果坐到了伏案疾書的丈夫腿上。結婚好多年了,也不覺得這樣的動作有多害臊。
    “總有些事是搞不懂的。”
    “你吃完飯的時候不是心情蠻好嗎?”
    “我以為我自己搞懂了,可實際上什麼都不懂。”
    “可其實你應該什麼都懂,隻是有些事不願意承認罷了。記得哥哥的事情嗎?你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可是卻偏偏不願相信,結果越陷越深。”
    “我不懂人心,我也是父親,卻不懂其他的父親是怎麼想的。”
    “你苦惱嗎?”
    “是的。我試圖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問題,卻發現每個人思考問題的方式都不一樣。我原以為人人都喜歡滿分,也以為人人都渴望生存,其實並不是這樣。所以我在代入自己的時候,會曲解別人的想法,歸根到底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蘋果是很神奇的水果,不是嗎?”歐陽漪蘭莫名其妙的轉換著話題,木易也自然的順著她的思路接下去。
    “放久了果肉便會漸漸變色,口感也會下降,簡直就像女人一樣。”
    “但是——”木易用牙簽挑起一塊已經變色的蘋果幹脆的塞在嘴裏,“但是喜歡吃的人依舊覺得美味可口。”
    “可是有些東西你不喜歡吃又為什麼要吃呢?那樣刻意的為難自己,會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的。”
    “我想起一句話,是我小學的班主任說的,我至今記憶猶新。‘永遠不要去傷害那些真正關心、愛護你的人。可事實到頭來你會發現你真正能傷害的也隻有那些真正關心、愛護你的人。’我想捧著至寶將這句話埋在心裏多年。我也始終堅信但凡是個活生生的人便至少會對周圍的親人,涕零不說,但至少會有感激。”
    “所以,你現在的想法是什麼呢?”
    “這份初心從沒改變。我現在也這麼堅信著。在麵對著可能是喪心病狂的殺人犯時,我覺得他們至少也有這份初心。”
    “你內心的不甘與憤怒我能真切的感受到。”歐陽漪蘭俯身貼在丈夫的胸膛前,“就連心髒的跳動也能聽的一清二楚,你的不甘與憤怒就由我來洗滌,可以嗎?”
    “那真是麻煩你了······”
    放學時的校門口難免讓人有點兒不耐煩。
    木易喜歡把其比喻成民國時期逃難的場景:學生們迫不及待的逃離了地獄般的學校,以為回到了相對安寧放鬆的家。實際上就像戰爭中的中國遍地無安寧,在家中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加嚴厲的父母。
    雖然沒有聽木易說過這句話,也和木易不怎麼熟,不過眼下吳江輝也萌生了這樣的想法。自己的車被嚴嚴實實堵在了馬路中央,眼睜睜看著行人們在自己麵前穿梭,卻十分鍾過去了車子一動未動。好在副駕駛座已經等到了它的主人——自己的兒子吳雄磊。
    本想著心血來潮,其實也不是心血來潮,就是單純的想接兒子放學。自從上高中後,兒子便一直是乘地鐵上下學的,旅途中有同學相伴還好,若正好沒遇到同學不免孤單難耐,至少在吳江輝的記憶中小時候自己的父親挑著扁擔同自己同走放學路的場景依然溫暖無比。
    他想哭。
    就是想哭。
    因為總有種再也見不到身邊這個至親之人的感覺纏繞在心頭,揮也揮不去。
    “最近學習怎麼樣啊?”
    “嗯。”
    “快六月份就高考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嗯。”
    “爸爸······爸爸小時候,爺爺會接爸爸放學的。當時深圳還是個小漁村,沒有這些剛勁混凝土的高樓大廈。更沒有眼前這無盡的堵車和這麼多的外來人口······”
    “嗯。”
    “額,爸爸的意思是今非昔比了,現在社會競爭很激烈······”吳江輝不知道該如何交流了,不論自己說什麼,兒子總是“嗯。嗯。”的,似乎完全無視了自己。不過他不為此感到生氣,因為他清楚的認識到這源於自己的失誤,為了升職為了地位與財富,他鮮少與兒子交流。一手造成如今這個尷尬局麵的正是自己。可是他也想稍微的申冤,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嗎?
    “不要放棄,認真學。國內大學爸爸想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們出國,不在這個破地方呆了。”
    “嗯。”
    ······
    沒有多少交流,有的隻是單方麵的自言自語。但是很滿足了,能和兒子說這麼多話,就算是單位的會議遲到了也很高興,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吳江輝真的是這麼想的。
    燒烤配啤酒,該怎麼說呢,喜歡的人會稱之為天堂,不喜歡的人則會避而遠之。
    露天的燒烤攤更是中國的一大特色,區別於韓式燒烤的高逼格,區別於沒事燒烤的高熱量,中國的燒烤似乎更接地氣一點兒。大蒜、大蔥、青椒、甚至魚頭小餅都可以拿來燒烤,種類之多、花樣之雜令人瞠目結舌。
    “起名學,這個觀點很有意思。關鍵是這與此案有什麼關聯呢?”
    “不知道。”張問新略顯沮喪的將一杯啤酒幹下肚,“總覺得是有關係的,可就是找不到哪兒有關聯。就像通過監控錄像發現吳江輝心中有鬼似的,卻又無法得知到底哪裏有鬼!”
    “這是你辦的第一個案子嗎?”
    “什麼啊!”臉頰已經微微上色的張問新行為舉止開始有些癲狂,他揮舞著長長的手臂,大喊道,“前輩你居然還當我是小孩子!我告訴你我在街道派出所可是處理了不少案件呢!才不是什麼新手菜鳥警官!”好在旁邊沒有什麼人,若被好事之人看到深更半夜一名警察在撒著酒瘋然後上傳到網上一炒作,保不齊又會惹出什麼事端來。
    “我們丟人!是真丟人!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掌握!家屬們等的好急,結果呢,我們隻能告訴他們我們他媽的什麼都沒調查出來!連自殺和他殺都無法判斷!您說這叫個什麼事!”張問新忘情的大吼著,前輩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相反他則是不停的給張問新倒酒,有些事,發泄出來會好受的多。在前輩看來,酒並不好喝,很多時候是因為心裏難受才會喝這難喝的東西,苦上加苦,負負得正。
    這是個很嘈雜的庇護場所。也正是因為嘈雜,所以才沒有人會在意一個發酒瘋的人到底在傾吐些什麼,所以張問新才能如此肆無忌憚的發泄心中忿恨。從來沒有如此無力過,感覺什麼也沒有做成,唯一令人心寬的也隻是幫助一個孩子找回了他心愛的電瓶車。這是張問新逃避蔡正允案件的唯一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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