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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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鵬和阿麗夫婦是山東臨沂人,來深圳經營這家雜糧店已經有些年頭了。盡管深圳高額的房租費曾一度嚇到他們,但多虧一些常來光顧的老顧客才勉強風風雨雨走過了這些年。不過換句話說,他們經營的這家老山東雜糧店見證了深圳的崛起。
由於上班族們很早就上班了,(過年也不例外,仍有許多人在起早貪黑的工作著)夫婦二人大概會在7:00左右就得到店開張。這不,老客人出租車司機李強與往常一樣,7:30準時來到了雜糧店門口。
“您來了?”老板娘阿麗笑眯了眼衝李強揮手,她早就知道這個體格微胖的山東老鄉會準時來到,叫上一份熱騰騰的小米粥配上蒸汽直冒的小籠包。雖然人們常說杭州小籠包,但其實阿麗還是覺得自己家鄉的“大籠包”更加好吃些,至少吃起來過癮。所以李強所吞的小籠包實際上是阿麗特製的“大籠包”。
“是啊,開了一夜的車了,真不容易。”
“像往常一樣嗎?小米粥和包子?”阿鵬聞聲探出頭來。盡管他知道李師傅每次要點的都是這一樣,不過他還是會問,這是所謂的職業操守,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堅持。而且,興許是李師傅濃重的家鄉口音令他倍感親切,不免想要多搭搭話。
“那肯定的!吃完才好安心回家睡覺嘛!”年過半百的李強拍了拍圓滾滾的啤酒肚,哈哈大笑。路上有些行人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所吸引,佇足衝這邊望來。
“過年也要加夜班嗎?”阿麗一邊舀著米粥一邊詢問。
“是啊,今天初五了吧?”
“嗯,差不多,初四、初五這樣。”
“馬上到年後了,回深圳的人多了,火車站那邊生意很好賺。”
“是這樣啊,大家都不容易。”
“能有什麼辦法?混口飯吃唄。誒,老板娘,你們今年好像沒有回老家,沒記錯的話你家公子到結婚的年齡了吧?”
“還早著呢!他呀,正好今年留在北京準備考博的。”
“也是啊,現在競爭壓力那麼大,我之前接客時聽客人說現在不是研究所根本找不到工作。我們單位新招的幾個居然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哪像我這種大字不識幾個的老頭子,早應該被時代淘汰嘍!”
“哪啊!李師傅你不是連手機這種新鮮玩意都會用嘛,我家那個連智能手機都不怎麼會用嘞!”阿麗將打包好的粥和包子用白色塑料袋包裝好後遞給了搖下車窗的李強,“前幾天不是發生了命案嗎,據說還是在市委大院裏,估計警察現在也忙得很。”阿麗說這話時,迎麵駛過一輛白色的警車,看樣子是在例行巡邏中。
李強沒有繼續接下去,他將錢付過後衝老板娘點了點頭,便加足了油門,眼下的他正要去和同事換班,然後草草解決完早飯後就準備好好睡上一覺。
老山東雜糧店不止李強一個老顧客,後來又接連來了許多的客人,有同李強一樣的公交司機,還有懷揣夢想打拚的創業者、學生之類的。說起來,似乎高三的學生們也近乎開學了。
忙碌的高峰期大概在7:30a。m到8:30a。m之間。畢竟這個時間段包含了深圳各階層的上班時間點。不過在這裏要著重說明一下,學生是排除在外的。盡管隻有高三的學生們開了學,但就是這部分高三學生大部分都是被規定在七點之前到校。盡管學生們對豆漿、煎餅、煎餃等的需求量很大,但是要想做到六點鍾就出攤,阿鵬夫婦倆還真有些吃不消。是以雖然錯過那個賺錢的高峰期很是遺憾,但阿鵬還是決定不能拿自己和妻子的身體開玩笑,那樣做可是會極大損傷身體的。
10:30a。m左右,阿麗一眼瞧見了馬路對麵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她清楚的記得昨天那個男人拉著自己的孩子停步在店前,好像猶豫不決了許久,衝攤位上的煎餅望了好一陣兒,才微笑著走上前來買了幾片。而且聽他的口音貌似是青島人。但是也不一定,有些聲調並不是純正的青島話口音,總的來說江蘇北部的口音與青島的口音還是存在很大差別的。這也是阿麗這麼多年來累積的生活經驗,畢竟深圳也是集合了南北各地精英的地方,見的多了自然懂得多。
男人也將目光投向這裏,與阿麗恰巧撞在了一起,他的身旁沒有昨天依偎著父親的小男孩。
三十秒的紅燈似乎有些漫長,那男人露出潔白的牙齒,走路尚有些駝背,可能是個子過高的人都有這種壞習慣。
“您好,我又來了。”男人來到麵前,率先打招呼。
雖然看上去才三十歲上下,但皮膚有些粗糙,黑眼圈也格外明顯。自己夫婦倆剛開店時沒有顧客光臨以至於整日愁容滿麵,當時的丈夫阿鵬便是眼前這名男子的模樣。
“您好,需要點什麼?”阿麗嫻熟的脫口而出,這句話,在心裏,在現實中,她都演練了無數遍。
男人上下掃視著牆上的菜單,看起來並不能立馬決定。最終,他像是妥協了,“黑芝麻豆漿和豆腐腦吧。哦,對了,豆腐腦請微辣。”
“好的,請您稍等片刻。”說完,手上結果男人率先遞來的錢幣,丈夫阿鵬已經按下了豆漿機的開關。
“你們都是山東人?”男人挑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位置坐下來後,撓著自己光滑的下巴詢問著。
“嗯,臨沂的。客人您口音也像山東的,青島那裏的嗎?”
“算半個青島吧。怎麼說也在那兒生活了不少年。”
“昨天的煎餅好吃嗎?”阿麗由衷的覺得男人的氣質很是溫和,又感到非常親切。就像對李強感到親切一樣,一聽是操著山東口音的“半個老鄉”,阿麗悄悄的多挖了一勺豆腐腦裝在碗裏。她甚至覺得和這些人用熟悉的口音、語調交談也足以是件很令人開心的事。
“好吃!非常正宗,跟我在乾縣吃的無差!”說完,男人的眼神立馬又黯淡下去,隨之而來的是他整個軀體好像沒有了支柱一樣,給阿麗一種癱倒在桌子上的錯覺,“隻可惜我妻子沒能嚐上一口······”
這句話聲音極小,應該是男人自說自話,不巧,這也被阿麗給聽個一清二楚。
雖說是角落,但男人坐的是靠近自己的角落,阿麗家的店是典型的“蒼蠅餐館”的模式。早飯的油條、包子什麼的由阿麗掌勺擺在門口,大街上隔老遠都是香氣撲鼻。而像什麼炒飯煲仔飯之類的則設置在房間最裏部的廚房由丈夫阿鵬接掌大勺。因此阿麗同男人交談起來非常方便。
“客人,冒昧問一句您妻子是生病了還是怎麼了嗎?”
“奧,不,請您不要多想,她隻是近來遇到些煩心事,心情大抵是不好的,所以最近吃飯沒什麼胃口。”
“您妻子一定是個靚女。”阿麗故意誇張的學起了廣東話,眼見她笑的都分不清上下眼皮了。
“何以見得?”男人感到意外,卻也頓時來了精神。
“您兒子呐,昨天您攙著的是您兒子吧?小家夥長的可真俊!都說生男孩長得像媽媽。兒子是個小帥哥,母親肯定也是大美人了。”
“謝謝您的誇獎。”男人轉過身去,話語中洋溢著幸福,“這可是我引以為豪的大福分。”
話談到這裏,丈夫阿鵬端上來一碗冒著騰騰蒸汽的豆腐腦。裏麵的香菜、豆腐與花生混合在一起,不同於最近所品嚐的南方的豆花,這碗帶有北方特色的豆腐腦變成了一幅享有著白、綠、黃的精美畫作。並且這逼真的畫作還有額外的附加品,那就是饞到人直流口水從內而外冒出的誘人香氣。使得男人迫不及待的挖下一大勺,一邊“哈哈”的叫喚著燙,一邊一臉滿足的一勺又一勺繼續品嚐著。
很快,男人便為自己的一時嘴饞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合不攏嘴,揉著紅龍,連續不停的哈氣,整個人陷入了困苦。
阿麗從一旁飲水機中倒滿了一杯涼水,遞給男人。男人一飲而盡後才恢複了元氣,“謝謝您,真是得就了。”說完,胡亂抓了抓頭上蓬鬆的頭發,自己沒忍住失聲笑起來。
一來男人身材高大,二來座椅也的確是有些年份,男人這麼忘情的一笑居然使得椅子來回搖顫起來,還抖落下一層灰雲。
“您們夫婦倆過年了也不回山東嗎?在深圳定居了麼?”男人有意無意的甩出了一句。
“是的,年前還在奮力工作呢!小孩正好要考博,所以今年在北京不回來了。我們老夫老妻的也就沒必要回臨沂了。在深圳還能多掙些錢。”
“做生意也是很幸苦呀。”男人感慨萬千,“生意怎麼樣?”
“年前倒還不錯,有許多回不來山東老家的朋友會來我們家這邊照顧一下生意。果然,看春節晚會的時候還得就這煎餅卷大蔥。”
“是嘛,這麼多客人啊,果真是家的味道呢!”
“是的,大家買的就是這種懷念的味道。雖然不敢說我家的煎餅做的有多好吃,但味道絕對是正宗的!之前還有一對騎電動車的老夫老妻光顧呢,買了好大一袋,說是買給在深圳拚搏的兒子的。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瞞您說,我家老頭子前些天還專程寄了些煎餅給我留在北京的兒子。”
“很享受吧?”男人微笑著。
“做煎餅的過程的確是很享受,總覺得做著做著就好像回到以前在山東老家時候的場景,腦中也會不時浮現兒子小時候對著咬不動的煎餅幹著急的模樣呢!很是懷念啊。”阿麗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這份沉浸於回憶的喜悅也感染著男人,他陰雨綿綿的內心終於見到陽光,一切也在腦袋中順利的演算,“果然!張問新傳過來的監控錄像中的那對老人······這樣一來,那個家夥的供詞就存在絕對的矛盾了。”男人正出神的想著,被老板娘沙啞的聲音給拽了回來。
“客人您之前說您是半個青島人,這又從何說起呢?”
“哦,連雲港,江蘇連雲港,那是我祖籍。我妻子也是那兒的,不過幾年前我們就定居在青島了。”
“恕我多嘴,您是來深圳旅遊的嗎?”
“額,差不多吧。”
“不會想要回老家看看嗎?專門挑過年的時間出來旅遊?”阿麗兀自幹著手中的活,眼下她正一遍又一遍的抹著剛剛離客的一張桌子。盡管知道這樣詢問身為客人的男人很是多事,但深切理解思鄉之苦的阿麗還是不免要多一句嘴,“您妻子也一定很希望回到老家去吧,就是因此而心情不好的,客人您不這樣認為嗎?”
男人放下手中的碗筷,將胳膊撐在桌麵上,一旁尚剩半碗的豆腐腦因此而被震顫的搖晃起來,“那依您之見我該如何做才能讓我妻子振作起來呢?就是回一趟老家方可解決事?”
“站在我的角度來看當然是這樣。不過如果真的回不去的話是不是家的味道也能令您的妻子感到稍稍慰藉呢?就像我們這些現在仍然奮鬥在深圳的外鄉人們,隻要能啃食上一塊家鄉的煎餅也會感動的熱淚盈眶。”
“家的味道、家的味道、家的味道······”男人念經般的重複著同樣的話語,片刻之後複有抬起頭來,他看上去與剛才截然不同,精神煥發,“這附近是有一個菜場吧?”
“就在那邊的路口右拐便是了。這個點菜正好新鮮,怎麼,客人您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了吧。”
“我去看看吧,不過到時候還得老板娘您幫幫我。”男人罕見的表現出頑皮的一麵,不過給人幹勁十足的感覺。
阿麗大概猜出了什麼,於是爽朗的答應道,“當然!”然後聲音又穿透了整個房間,來到廚房,“是吧,老頭子?”
“我在這兒可聽的一清二楚,客人請隨便些!”廚房裏傳出了阿鵬濃重的鄉音。
歐陽漪蘭試圖用手擋住直射進來的晨光,她剛剛醒來。
記得昨天下午和丈夫做愛過後自己便昏沉沉的一睡不醒。由此算來,自己足足睡了有十八個小時,雖然中途也曾醒過一次,不過看到丈夫仍然躺在身邊,便又安心的睡去了。
現在,她感到胸口有些悶,不僅頭脹,饑餓感也如洪水襲遍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本想著開窗透透氣,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寒流凍得全身一哆嗦,趕緊又合上了窗戶。
丈夫不見了,兒子安靜的在一旁胡亂敲擊著平板電腦,毛茸茸的地毯迎來了自己白皙的腳底,就算知道那會很髒,但歐陽漪蘭還是趕緊很舒服。
她準備衝個澡來讓自己恢複清醒,況且昨天下午遺留的液體在大腿間幹涸,那樣非常不舒服,也不衛生。
打開衛生間的門,發現自己的衣襪已經被洗好掛在抽風機的空當處。突然想到好像隻有丈夫那樣身高的人才能輕鬆的不借助椅子而做到這樣高難度的事。是體貼的丈夫所為,自己真是幸福。
歐陽漪蘭這樣想著,轉過身去透過磨砂的玻璃依稀可以看見兒子自娛自樂的身影。真是謝天謝地,在自己享受睡眠的同時,兒子也沒有爬到自己的床上來打擾他的媽媽。
暖心的丈夫和懂事的兒子,複有何求?
她輕輕擰開噴頭,舒適的水流滑過全身,洗退了所有的無精打采。
歐陽漪蘭從不過問丈夫突然消失的理由。因為一般情況下丈夫會給自己留言。哪怕是在不一般的情況下,她也對丈夫的一切絕對放心。即使曾經在丈夫的白襯衫領口發現不屬於自己的櫻紅色唇印,可就是那唯一令歐陽漪蘭不悅的一次,丈夫也事先苦笑著解釋過了,“夜總會的小姐吻了我。”不過她並不感到生氣,她知道丈夫經常會礙於某些原因而去到一些不入流的地方,甚至會結交一些不入流的“朋友”,但她依然不在乎。她清楚的知道,也一直是這麼相信的,丈夫最愛的是自己,唯一所愛的也是自己。
“叮呤。”是用房卡解鎖的聲音。
探出頭去,別推開的門背後果然是丈夫熟悉的麵容。隻不過伴隨而來的還有撲鼻的香氣。
“紅燒肉嗎?”歐陽漪蘭正舉著吹風機在與濕漉漉的長發作鬥爭。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了,小時候媽媽的拿手菜再度浮現眼前。
循著味道的還有杏眼圓睜拋棄平板電腦赤腳而來的木易渠梁。
“小饞貓。”歐陽漪蘭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接過丈夫手中的塑料餐盒,定睛一敲,裏麵的確盛著塊頭各異的紅燒肉。
木易從另一隻手提著的袋子裏取出一次性碗筷和打包好的兩碗米飯放在房間中央的寫字台上,“時間有限,我隻做了這一道菜,將就吃可以嗎?”
“澄明,這是你做的?”歐陽漪蘭不敢相信的在紅燒肉和木易之間來回轉移視線。而此時,渠梁也被因得意而露出“賤笑”的爸爸所吸引,注意力完全離開了紅燒肉。
兩雙網球般的眼睛盯著自己,久了之後木易不免有些害羞,“那什麼,我第一次做飯,不知道手藝如何,不過總算是有高人指點,應該難吃不到那裏去。”說完,率先從妻子所捧的餐盒中夾起一塊個頭最小的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入口即化,不禁自己叫好起來。